吴楚楚跟老仆妇借了针线,正在缝一块撕开的裙角,闻言回道:“有些是千金难求的。”
周翡便将自己撑起来,举起自己手里那本没用的破书,问道:“你看这纸,黄得跟贪狼那痨病鬼的板牙似的,想必也有些年头了,能值几个钱……唔,狗爬体的字有人买吗。”
这本手抄的《道德经》字也并不是很丑,只是非常不整齐,写得里出外进,行不成行列不成列,前几页所有的“点”和“短竖”都扭曲得非同寻常,恨不能飘逸到隔壁别的字头上,豁牙露齿地东西零落。
吴楚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起年幼时也曾见过不少珍奇古董、名家字画,念及现如今的窘境,又笑不出了。
周翡本来就是苦闷中强行找乐子,翻开那破书的第一页,忽略了小册子上的其他部分,只单单看那两顿点和短竖两种笔飘来飘去的笔画,发现它们居然能连成一条线,构成了一个鬼画符。
吴楚楚见她将书翻过来掉过去,一会正拿一会反拿,实在不明白这是在“参悟”什么,便说道:“道家经典,我小时候也读过一些,只是浅尝辄止,很多都不明白,你看了这么多天,有什么心得给我讲讲吗?”
周翡眯着眼,十分认真地盯着书页道:“像只的山羊……”
吴楚楚:“……”
这见解有点太高深!
周翡便有些吃力地爬起来,用手将乱七八糟的笔画一点一点遮住,只顺着短竖和顿点往下画,对吴楚楚道:“你看这里,这一圈画下来,像不像一只噘嘴的山羊?”
吴楚楚被她的不学无术惊呆了。
周翡方才看出了她面带忧虑,有心逗她,便又翻到第二页,比划道:“这页像一片叶子,这页好像是个人皱巴巴的脸,这页……
她话音忽然一顿,隐约觉得第四页的图形有种诡异的亲切感。
吴楚楚捂着嘴问道:“这页是什么?”
周翡:“……一只单腿站着的鸡。”
吴楚楚终于笑了起来。
周翡达到目的,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但她心里觉得很古怪——她又不是黄鼠狼,断然没有看见一只飘渺的鸡影就激动的毛病,为什么方才会有一闪而过的亲切感?
她来不及细想,突然,院里传来一声脆响,老仆妇手里端的一个铜盆不小心掉了,她“啊”了一声。
吴楚楚吃了一惊,立刻闭嘴,忙偷偷从窗户上张望,见院门口个影子一闪而过!祝宝山作为祝老爷的长子,是一盏同他爹长得一模一样的大眼灯。不过性情却与其父天差地别,非但没有继承那一身沾花惹草的本领,还很有些猫嫌狗不待见的落魄。
因为他是个外面来的妾氏生的,且该妾氏非但不受宠,还是个享不了福的疯婆子。
祝宝山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不能爬回去再生一次——要真有那么个机会,他砸锅卖铁也要认准肚子,哪怕变成一条狗,也要托在祝夫人肚子里。
祝大少爷从小到大兢兢业业地给祝夫人做儿子,恨不能忘了世上还有亲娘这一票人,然而祝夫人吃斋念佛,是远近闻名的女菩萨,女菩萨自然不肯让他做出抛弃亲娘的混账事,隔三差五就要提醒他去给他亲娘请安。
所以祝宝山每月初一,都得忍辱负重前去探望他的疯子亲娘,否则就是“忘恩负义”,就是“不孝”,他无可奈何,只好日思夜想地盼着那疯娘赶紧死。
这月又到初一,提前三天,祝夫人就派了人来,提醒他要去给亲娘请安,祝宝山有时候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既然一心惦记着那疯子,为什么每天下人给那院送一堆凉飕飕的剩饭,她从来都视而不见?
也许女菩萨是怕疯子不知饥饱,吃多了积食?
他捏着鼻子,一脸晦气地来到偏小院,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以往初一,因为知道他要来,那老仆妇都是早早将院门打开迎着他的,祝宝山一般不进去,只在门口例行公事似的喊一嗓子“给娘请安”就行了。
可是这一日,院门却是关着的。
祝宝山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心道:“奇怪,莫不是佛祖显灵,那疯婆子终于蹬腿翘辫子了?”
此地年久失修,屋子都时常漏雨,门也早让虫子啃得乱七八糟,栓不严实,那祝宝山便满怀期盼,轻轻一推,将木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往里窥视。
疯婆子在哪他没看见,只看见院中乱七八糟的布条都收拾干净了,一间房门半开着,里头隐约传来了几声年轻女孩的笑声……非常轻,还有点羞怯,绝对不可能是那疯婆子。
这院里常年冷冷清清,耗子都稀少,哪来的陌生女孩?总不能是树上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