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问道:“所以他表面上气势汹汹地带着九龙叟来找麻烦,其实是为了借刀shā • rén——杀九龙叟?”
细想起来,殷沛一路跑来尽是在招人恨,先不问青红皂白地跟白孔方的人动了手——当然,白孔方比较怂,见人家气势汹汹,自己就缩头了,没能留下来打一架——在周翡用一根筷子崩开他四冥鞭之后,不说躲着她,进了三春客栈,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挑衅,乃至于后来他亲自动手推搡花掌柜,顺理成章地被人捉住,还不嫌事大,不断地出言不逊,直到激化矛盾,花掌柜出手宰了九龙叟。
他会移穴之法,却偏偏不跑,青龙主找上门,又意外和闻煜冲突上,他才趁乱出来,还打算劫持吴楚楚,这样一来,又能借上闻煜之势……虽然没成功,但也机缘巧合下跟着他们跑出来了。
反正有纪云沉在,他小命无虞,到现在,虽然形容狼狈,殷沛却成功摆脱了青龙主,他们一大帮人还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周翡一想,发现自己还冒险替他杀了那只穷追不舍的寻香鼠,也算让人利用了一回,顿时目露凶光地瞪向殷沛那小白脸。
殷沛不承认也不否认,脸上带着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笑容,说道:“端王爷聪明绝顶,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何必问我?”
谢允叹道:“跟殷公子算无遗策比起来,在下可就是个蠢人了。”周翡的一只手的手背被方才飞溅的山石划伤了,一路又是亢奋又是逃命,自己都没发现,直到这会,才觉得细长的小伤口有点痒。她低头舔了一下,就着那一点略带铁锈的腥甜气,微有些困惑地问道:“纪前辈既然已经不再拿刀,你就没想过万一客栈里的人杀不了九龙叟会怎么样吗?”
殷沛沉沉的目光微微一转,落到周翡身上,有那么一会,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满,好像在疑惑这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为什么有那么好的运气——家学深厚,刀锋锐利,并且被惯出了一身股不知死活的愚蠢。
“怎么样?”殷沛低声反问道,“还能怎么样?”
周翡一顿,随即她很快反应过来——不错,怎样也不怎样,最多是纪云沉和一个客栈的倒霉蛋死在九龙叟手上,殷沛只需要随便编一个理由,声称自己和纪云沉有仇,作为邪魔外道,和北刀传人有仇天经地义,倘若纪云沉折了,九龙叟只会沾沾自喜于此而已。
因为那老头恐怕直到死,也不知道殷沛姓“殷”,以及此人溜出来就根本没打算回去。
殷沛漫不经心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漠然道:“北刀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依然活蹦乱跳,我相信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总归没那么容易死——是不是,纪大侠?”
纪云沉死了也没事,他还备着别的后招,反正九龙叟蠢。
纪云沉说不出话来,只是撑着一只手,死命拦着怒不可遏的花掌柜,清瘦粗糙的手上布满了青筋。那双手一点也不像名侠的手,手背上爬满了细小的伤疤和皱纹,指甲修剪得还算干净,但指尖微微有裂痕,还有零星冻疮和烫伤的痕迹——那是个厨子的手。
谢允摇摇头,说道:“背信弃义的事,我见得不算少了,如今见了殷公子,才知道狼眼也不算很白。”
殷沛毫无反应。
他能在杀父仇人面前跪地做狗,大概也不怎么在乎别人不痛不痒的几句评价。
“端王爷方才有句话说得好,”殷沛道,“那老魔头,当年不择手段偷了东西,他是个贼。山川剑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都姓‘殷’,如今我拿回来,是不是理所应当?既然理所应当,为什么要说给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知道,再招几个贼吗?”
连谢允这种旷世绝代的好脾气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
殷沛话音没落,那花掌柜便一把推开纪云沉,说道:“我承蒙纪兄救命大恩,他既然执意要护着你,我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动手,殷公子既然这么厉害,想必出去自有一番天地,想必也不会再用水保驾护航,今日从这走出去,你归你走,我归我走,下次倘让我再见着你……”
他说到这里,森然一笑,又回头看了一眼纪云沉道:“这些年,你的恩我报过了,我与这小子有断掌之仇,必不能善了,你有没有意见?”
纪云沉哑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花掌柜似乎想笑一下,终于还是没能成型,自顾自地走到一边,挨着周翡他们坐下,眼不见为净。
谢允冲殷沛拱拱手,客气又冷淡地说道:“殷公子好自为之。”
小小一间耳室中,六个人分成了三拨坐,殷沛嘴角擎着一点冷笑,自顾自地占了个角落闭目养神,纪云沉坐在另一个角落,也是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