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相如听得温温笑了笑,无奈道,“你是真的金贵。舌头都比旁人的尖锐些。”
他说的时候凝目瞧她,那仔细品尝食物的侧脸上,多了几分专注神色。公主是天生的贵主,习惯了精细的生活,固然在这上头要格外挑剔些。他并不厌烦,反而把它当做她可爱的习惯,她直白的喜恶更显得她纯良的性格,叫他很是欣赏。
大概爱屋及乌就是这般道理。
二人正沉浸在这对坐的静好光景里,忽然,路上有一声牛哞——
漱鸢隔着小窗寻声望出去,见一人牵着一头黄牛正不急不缓地穿过市集,看来是要打算带到前头做牲畜买卖的地方去。
那牛健壮的很,一足一步之间,带动着脊梁上壮美的肌肉线条,看上去比羊要结实百倍。
公主的眼神粘在牛身上,一直望了很久,直到看不见了,才坐了回来,发出一声轻叹。
房相如轻声问,“怎么了?”
漱鸢垂下眼睫,眉目间有些不得志之意,手里的筷子一下一下地敲着碟子,道,“很久都没吃牛肉了……瞧见了活牛,竟然又想那个味了。”
中书令闻言大惊,脸色立刻不好起来,凑近些压低声音再次确认道,“公主从前竟吃牛?”
按照大华的律法,【诸盗官私马牛而杀者,徒三年;主自杀马牛者徒二年】(附注)。为了发展农业,王朝命令禁止宰杀牛马,更不许吃牛肉和马肉。一口牛肉,两年牢饭,给谁看,都知道不划算。
中书令对公主吃了牛肉的事情显然很是目瞪口呆,难道这事情,皇帝不知道吗?
漱鸢眼睛看着天点了点头,回忆起那次食宴来,嘴角弥漫起一层浅笑,“那是一次外藩使节来朝,父亲在后头亲自设宴款待。那使节来自一个嗜吃牛羊地方,到了中原,许是水土不服,从来不吃猪肉鸡肉,偏生要吃牛羊的味道。羊肉是有的,可牛肉哪里弄?”
她说着,冲着呆呆房相如笑了笑,道,“水炼犊。”她说着,拿筷子沾了下茶水,在木案上提腕游走起来,一面书写着那几个字,一面解释道,“炙尽火力,做ru牛汤羹。那些王公贵族的饕餮之口那里阻挡的住,暗地里偷吃牛肉的不止一人。到时候,他们便说,牛犊非牛。”
房相如听得沉了脸,眉心微蹙,若有所思道,“牛犊非牛……倒是很会避开律法规定。”那倒也是,王公贵族想吃牛肉,谁敢拦住?规避风险的办法有的是,这些律法从来都只是限制良民,而不是那些人。
他沉默不语,漱鸢诶了一声,努嘴辩解道,“我也就吃了那一次!往后可再也没吃过了。”
房相如倒是没有生气,手指沿着茶杯壁划了一圈,衬得那只手修长分明,他淡淡道,“我知道。只不过我想着,像臣这样的,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牛肉是什么味道了。”
漱鸢起了兴致,悄声道,“你要是想吃水炼犊,我悄悄托人找尚食局的……”
“不必了。”房相如抬手阻止,再□□对道,“身为朝臣,怎么能率先犯法?臣做不来那事情。”
漱鸢切了声,却是笑着的。中书令一向如此刻板严苛,不怒自威,叫她从前还有点怕。如今二人是夫妻了,这人冷面之下的温柔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所以面对他的反对的时候,她只是笑了笑,反而愈加爱他的正直。
“其实论起来鲜度,牛肉比羊肉差一些。我吃那汤羹的时候,牛肉熬得稀烂,倒是别有滋味。和萝卜一起炖煮,苏膏椒橘葱姜酒,再来一勺豆豉,啊!”漱鸢在这个时候总是言辞华美,自己把自己说得馋了,吞了下嗓子,可惜道,“跟了你,我往后也吃不着牛肉了。”
房相如被她的描述勾引得有了几分好奇,似笑非笑地瞧她,道,“味道有那么好?”
漱鸢认真地点了点头,“嚼劲香浓,汁浓味厚……”说着,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地叫了一声。
房相如听罢不禁颔首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道,“才吃过午饭,竟又饿了。”
虽然已经不是新婚,可漱鸢依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揉着肚子道,“这几日吃得清淡些了,嘴里想吃点荤味。”
房相如没有迟疑,痛快道,“牛肉臣是弄不来的。羊肉猪肉还是可以的,上个月发的羊猪还有些,不如晚上就吃了。”
羊皮花丝,冷味生盘,羊肉索饼,这些做法还只是最简单的。房相如问她想吃哪种。
漱鸢不假思索道,“炙羊肉吧。秋夜冷,吃炙肉,配青梅饮,再好不过了!”
“炙肉烟火大,不如去臣的旧府邸烤。人少,也安静些。”房相如权衡片刻,这般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