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南就这样站在乌鲁克城头,看着曾与她朝夕相处的人们像是田里的麦茬一样,一茬一茬地就这样倒下去。
而远处,远处是吉尔伽美什孤独地一个人作战的背影。
她的心像是被刀扎过一般。
眼看着身边一名乌鲁克战士手中抱着一大把长矛,正咬着牙,面上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伊南突然从他手中接过那十几枚长矛,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她身旁的乌鲁克战士大惊失色,吓得魂儿都没了,却看见伊南已经一路翻翻滚滚,落在城墙脚下,绕过没能完全筑成的壕沟,向吉尔伽美什奔去——
城外响彻呼号,城门处依旧乱成一锅粥。
吊桥已经升起,虽然有几十名平民不幸落入壕沟,但是城门暂时保住了,哭喊着的人们丢弃了所有财产和随身物品,连滚带爬地冲进城门内。
绝大多数早先出城门接应这些平民的乌鲁克战士却都留在城门外面,他们有的在“火牛”的第一波冲击到来之时就被刺中要害丧生,有些尽力躲避,还有干脆些跃进了城门外事先挖掘而出的壕沟,想要避开那些疯牛宛若雷霆般的冲击。
在壕沟之中,战士们依旧躲不开被践踏,被刺伤的命运。
而在火牛之后,更为可怕的是那些早已做好准备,紧跟着向乌鲁克的城墙发起进攻的阿卡德战士。他们像是一阵炽热的风,紧跟在火牛之后而至,见到受伤未死的乌鲁克战士,他们会直接帮对方一把,让对方彻底摆脱这痛苦的人世。
天色渐晚,一轮火红的落日渐渐从远处地平线上沉下去。
而乌鲁克这三处城门之外,则早已是修罗炼狱。到处是火光和喊声,发了疯的公牛拼命用犄角撞击它们面前的一切障碍,甚至有些直接将乌鲁克的战士顶在城墙上。那些光滑的、坚固的、乌鲁克人引以为傲的城墙,现在就像是砧板一样。
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鲜血,每一个留在城外的乌鲁克战士都正在陷入绝望——包括吉尔伽美什本人。
就在这时,救援来了。
绳子从城头上垂下,心急如焚的同伴们在城头大声喊着他们战友的名字。城下的人们手忙脚乱地拽住绳头,城上的人们一等他们握紧了,立即奋力把绳子往城墙上拉,把人带到城头上来。
但是绳子还不够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赶到城墙边,伸手抓住那枚能够救他们性命的绳子。
所有在城头的人都心如刀割。他们都明白,王的友人不得不做那样的决定。毕竟阿卡德人紧紧地跟着这群疯牛,如果不能及时关上城门,乌鲁克城这时已经危在旦夕。
可是城外是他们曾经最亲密的战友,还有他们的王。
王正在孤军奋战——
在最危急的情况下,吉尔伽美什依旧最大限度地保持着冷静。
他巧妙地避开所有擦身而过的公牛,顺便把他手中的武器直接送进疯牛的胸腔里——他很清楚应该往肋骨之间什么位置下刀可以一击致命。那些公牛在越过他身边之后,大多还能奔出几步。
但也只有几步,几步之后,这些失去理智的公牛会奔着奔着,就会轰然倒地——
它们早已被吉尔伽美什一矛穿心。
渐渐地,吉尔伽美什手中的矛开始发钝,他越来越多需要依靠灵活和机敏躲开冲到他面前的公牛。在这一波公牛的攻势之后,则是脸上涂着油彩、跃跃欲试的阿卡德人。
阿卡德人早就发现了吉尔伽美什的身影,知道他勇武,早就等着这一波疯牛的攻击过去,向落了单的吉尔伽美什发起攻击。
吉尔伽美什则早已命令他麾下的战士们尽快回到城下,等待同伴们的救援。
眼下他只有一柄近乎秃了的矛,面对的,则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群,骑在牛背上的阿卡德人。
看见这副情形,吉尔伽美什唯觉心头一凉,心里唯一的一个念头:神明或许放弃了对他吉尔伽美什的庇护。
如果他今天将性命交代在这里,那只能说明,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然而先王卢伽班达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出他这个儿子竟有这般的血性,愿意豁出性命去拯救那些乌鲁克的、或是外乡的,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不惜牺牲他那“三分之二神明三分之一人类”的性命。
可就是在这时,突然一柄崭新的、锋利的矛,递到了他的手里。
这速度、这姿势,恰恰都是他最熟悉、最舒服的。
吉尔伽美什突然一声长笑,豪气丛生,挥洒如意。
——这个世界上没人拥有比他更加忠贞的友情,没有人能像他这样,身边站着最值得他信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