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着焚月真君,两人一跪一坐,一个在床下,一个在床上,距离不过几尺,理应发现焚月真君此刻的异状,但他便似毫无所感一般,认认真真地看着焚月真君在问。
焚月真君自然无法答他,连开口将他斥出都做不出,一旦分神言语,仙元定受重怆。
裴焱于心下道:“他将焚月真君此前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心里恐怕不知道把这一句话记恨过多少遍了。此时此刻,特意来问,分明是有备而来。”
丹阳仙君仍旧跪在地上,看着焚月真君的视线似乎还很柔和,他温声道:“我也不是在意什么山主之位,只是不理解我是哪一点让师尊你不满意我?”
见焚月真君还是不说话,丹阳仙君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是因为我的软懦无能?师尊想说的是不是:但我只会言听计从、顺从师尊领命听话,恐怕当不了一山之主?”
他坐到了冰玉床上,就坐在焚月真君身侧:“师尊你是不是这样想的?觉得我当惯了受人支使的杂役,就一直只能做个受人支使的杂役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来,为焚月真君拭了拭额上滚落的热汗:“嗯?师尊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呢?”
绣帕临额,性烈如焚月真君还是未能忍住,猛地一只手撑到冰床侧,“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周身灵力不稳,真气在体内肆窜,另一只手紧紧按在自己丹田处,压制自己bào • dòng的仙元。
“你果然……狼子野心……”焚月真君嘴边血涌,喘息不已,狠狠瞪向坐在身侧的丹阳仙君,怒寒道:“在我突破功法的关键时刻来扰……文锦云……你、你真是为师的好徒弟!”
“师尊你真是奇怪。”丹阳仙君叹着气看焚月真君,道:“我平日里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你反倒一直冷言冷面,今日拿着你过往给我急讯时用的破除焚月洞结界的霜花灵符过来打搅了师尊,师尊反倒说我好。”
“你……”焚月真君气息不稳,溢体的仙灵难以抑制,颤抖着怒视丹阳仙君,说不出话来。
“师尊向来如此。”丹阳仙君道:“师弟屡屡忤逆师尊,平日里除了修炼什么也不做,师尊最后却要把山主之位传给他。”
汗湿额发,青袍鼓荡,焚月真君咬牙切齿道:“他虽屡屡直言逆我,却心思澄明,一心向道,由衷敬我;而你……虽对我言听计从,从不忤逆,但内里心思太过深重,且让我屡屡有感,你其实从未把为师放在眼里!”
丹阳仙君听着就叹了一口气:“师尊怎么知道我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莫不是因为我过于温顺?听话?太好使唤?”他看着焚月真君笑着说:“否则我明明将练功之外的所有心血都放在讨好师尊上,师尊却怎么还觉得我没有把你放在心里、放在眼里?”
“就像你此时此刻说的话!”焚月真君气道:“朗月他就绝对不敢对我说……不会、也不敢!”
因体内真气暴涌肆窜不能稍动,焚月真君恨声道:“你心计太过深沉,容易误入歧途,我怎么敢把太白山交到你手里!”
丹阳仙君近在咫尺地看着他:“我此前做过对不起师尊的事吗?”
焚月真君咬牙片刻,仍是道:“没有!”
“那你如何就判定我会入了歧途?”
焚月真君怒道:“那你此时此刻又在做什么?!”
“此刻我会来与师尊谈心,是因师尊对我有所误解。”丹阳仙君又拿出那方绣帕来擦拭焚月真君额上一层接一层沁出的汗:“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往日太过顺从你,所以师尊觉得我没有血性?没有气节?软懦可欺?”
不等焚月真君开口,他又道:“你们这些性格刚烈之人总觉得什么都要直言说出来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愿……要像师弟那样想什么就说什么,才叫纯粹,才叫心思澄明,对么?”
焚月真君恐怕觉得他在强词夺理,根本不想再予理会。
洞室里安静了片刻。
“你看着我做什么?!”久久,焚月真君转目看见他打量自己的视线,没来由地怒道。
“我在想我要怎样忤逆师尊。”丹阳仙君语声仍旧很平和:“才会让师尊觉得我也是个纯粹之人,并非没有气节、没有血性。”
丹阳仙君移目看向焚月真君怒意涌动中起伏不已的胸膛:“但我自从被师尊收入门下,已经习惯了顺从师尊,唯师尊之命是从,突然一下我也不知该怎么忤逆你,让你改观,认为我不是那么懦弱无能又可欺。”
“你这逆徒!”
“师尊你最讨厌什么?”丹阳仙君移开视线,审慎地思考了许久,才道:“我想起来了,师尊你好像很不喜别人说你长得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