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江远寒目前的视力水准,是看不到自己这张脸了。
他趴在水月池旁边,遥遥地看着扫地的道童,又转过头,看了一眼一旁入定的白衣道人。
自从昨夜那个名叫顾琅的弟子指出织月鲛缺水之后,白衣道人就直接将他带回了这里冲夷仙君出关不久,并不知晓这些灵物的习性和特点,就更并不知道织月鲛目前的族群在菩提圣境。只不过这样天地造化而成的灵物,显然不能在凡俗之水里生活,所以最适宜他生存的,就是冲夷仙君的落花仙府。
仙府中的水月池,属于地下温泉,有格外的道妙仙法加持,非常适宜灵物生存,纵然江远寒只是套了个天地灵物的壳子,也被这种温暖气息蕴养得昏昏欲睡。
顾琅乃是李凝渊的弟子之一,是这些年其他仙君代他收徒的。天赋倒是很不错,只不过心性有些偏。李凝渊认为顾琅所为,助长了虞城的不正之风,不光是他的弟子该受教训,连他自己也觉有些责任。
所以那个叫顾琅的青年修士正在外面给江远寒捉鱼呢。
就算是地狱开局,江远寒也觉得这次遇上的人比预想之中好的太多了。他睁开眼,仔细地看了看身侧的白衣道人,用模糊的视线辨认着对方的特征。
随后,仿佛是回应他的注视,李凝渊也平静地睁开了眼。
他看着织月鲛微微反光的睫羽,还有那种天真懵懂、比孩子还明澈如清水的神情,忽然开口道:“是饿了吗?”
灵物不同于妖,是需要吃东西的,只不过吃下去的东西多化作水之精华,随着呼吸脱离身体,他们的构造跟人族并不相同。
江远寒迟钝了一下,才发觉对方是问自己,这人不问还好,一问就让人觉得饿了,可是张嘴出口就是一串悦耳又无意义的哼唱调子。
……交流障碍。
江远寒自闭地停住了声音,低头靠在了小臂上,心想不知用什么办法才能吐口人言,这又不是妖身……正当他思考之时,骤然被一阵柔柔的触感滑过手背。
是冲夷仙君素白的衣摆。
对方靠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柄白玉拂尘,拂尘丝冰冰凉凉的,似有若无地掠过脖颈。而柔软的一端则轻轻用力,挑起了鲛人的下颔。
江远寒懒得动,顺应自然地抬起头,感觉对方的手按了过来。
手指也冰冰凉凉的,不过比小师叔的好一点。江远寒越想越远,有点走神,直到一个凉如冷玉的东西被指尖送入舌根下面。
就算是水生之物,舌面下也是温热的,此刻触碰到冷玉,不免有些刺激神经。对方的指腹压在舌尖上,没有给织月鲛吐出冷玉的机会。
江远寒头皮发麻,想要急退而去,却感觉浑身都被一股深厚的仙气环绕住了。这种道华仙气与灵气不同,灵由天地而生,而仙气则是由道门正修专门用道体过渡蕴养过的气息。
仙气飘浮逍遥,没有丝毫威胁之感,却完全按住了江远寒的脊椎骨。
就在他濒临恼怒边缘的时刻,压着舌尖的手突地一松,但没等李凝渊收回手指,就被织月鲛尖锐的牙齿一口咬住了。
他没有刻意运使护体真气,一时疏忽,被齿尖刺破了指腹,冒出一片鲜红的血珠。但这血珠也没有腥气,反而是甜的。
……甜的?
江远寒回味了一下入口即消的甜味儿,喃喃自语。
“……还挺好喝的……”
织月鲛能蛊惑修士的悦耳声线终于顺利重组,化为一句切实的语言。
江远寒愣了一下,察觉到压入舌下的冷玉已经消失了,似乎完全化开,不知所踪。
“我为你炼制神通玉一夜,你就是这么报答于我的?”
李凝渊的声音淡淡的,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江远寒仍旧看不清他,但多多少少也从对方的行事上感觉到此人倒是非常正直不阿,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想要判断一个人真正的心性,还是需要时间的。
他摆动尾巴,在水池边移动了一下,单手撑着下颔道:“是仙君的徒弟要买我,无形之中也促使了那群小人作乱,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难道我如今脱离族群,独自在这里,没有一点仙君的错吗?”
织月鲛只是一种灵物,在许多修士眼里,有没有开启灵智还是两说,被当作奴隶货物都属于常态。江远寒这句话要是到外面去说,恐怕当场就能惹得心性不高的修士勃然大怒,认为他强词夺理。
确实有点强词夺理,魔族也不兴连坐。江远寒心中略带恶趣味地想,他就是要为难一下眼前的白衣道人。
但这句话确实也跟李凝渊的所思所想稍有吻合,他确实觉得自己的徒弟冒犯对方,有自己管教不严之错。在冲夷仙君心里,开启灵智的灵物,有所思,有所想,便不能以货物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