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野余光一直落在外面,见到街上的小孩子追逐打闹,面不改色习以为常般地把一截白蜡烛吃了下去,还笑得很开心。而那些穿行的路人,走路的速度也过于快了一些,像是飘。
这城里恐怕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不知道禅师能不能对付。江远寒忧心忡忡地想。
正在他思考之时,两人停在了一座小楼前。江远寒回过神,抬头就看到匾额上“群玉馆”三个字。此处夜风萧瑟,看上去很是寂冷,但又装饰得绯红艳丽,从内里透出来一股细腻芬芳的胭脂味道。
小狐狸下意识地拽住了对方的襟袖,小声道:“禅师,这是青楼啊,青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回寺不会被骂吗?”
忘生看了他一眼,耐心地道:“贫僧有所为有所不为,事急从权,难道小狐狸会在住持面前告我的状么。”
江远寒思索地撑起小爪子,想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倒也是个办法。”
禅师被他逗笑,动作轻柔地拨弄好他的小爪子,让小狐狸完全藏在自己的怀里。只不过仍有一段毛绒绒的尾巴露了出来,从他人的视角来看,更像是戴着斗笠的书生在抱一只猫咪。
他走进了群玉馆。
群玉馆中空荡荡的,仿佛里面连个人都没有,可以说是连个鬼影也看不到。正中央是一座高台,台子上放着一把琵琶,四处都凉飕飕的。
等忘生带着他一直到了高台下方的椅子间坐下,二楼上的房门才“吱呀”一声响,一个穿着红色霓裳、香肩半露的妙龄女子趴在了栏杆上,向下望了望,步履摇曳生姿地下了楼。
江远寒悄悄地看着漂亮女鬼,跟对方嘀咕道:“你可千万别被色相迷惑,人家会拿你采阳补阴的,我一点儿也不想被鬼吃了。”
禅师轻轻拍了他一下,似乎是安慰小狐狸,声音很低地在耳畔响了一句:“色即是空。”
江远寒信了他的邪,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个红衣女子走了过来,浑身都透着一股妖娆妩媚的劲儿。她慵懒地斜睨过来一眼:“这个点儿就有生意了,小哥儿是刚来我们这儿吧?”
一截削葱根似的玉手探过来,轻轻地敲了一下斗笠的边缘。
“戴着这个做什么,难道长得太俊,不肯露面,怕吃了亏?”
这话有些轻佻风流。但忘生却丝毫未退,似乎不为所动。他抬起头看向四周,见到原本空寂的二楼之上,不知何时冒出来各有姿色、美貌绝伦的女子们,皆是眉眼带笑地看笑话。
但人越多,气温反倒越是下降,仿佛寒意越重。
女子也不为难对方,拉了个椅子就坐在了禅师的身旁,撑着脸颊道:“像我们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敢进来了,许久都不做生意,本事疏忽了。”
这话倒是真的。群玉馆就是这座鬼城形成的根源,那个怨气冲天砍断城池地脉的冤魂就在此中。寻常的魂灵是不敢进来的,否则被吸干鬼气,魂飞魄散,恐怕都是常见的普通死法了。
死了还要再死一次,这委屈也受得太大了。
红衣女子将一杯温茶推给了对方,茶面看着澄澈见底,而在佛修的法眼之中,里面却是黑黢黢的一片,尸油沉底。
江远寒被禅师的手心挡住了眼睛,只能听到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看你也不像是寻常人,大概也不是来跟我们做生意,而是跟我们……找麻烦来的。”
楼上的娇笑声此起彼伏。
“但我们大度,”女子身上的浓郁香气熏染过来,一时盖住了忘生身上的淡淡佛香。“只采补你,不杀了你。”
就在这声音落下的瞬间,江远寒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群玉馆中的寂寥与繁华似乎都像是云雾笼罩一般地远去了,那股浓郁呛人的香气反而遁入脑海。
四周的场景全然变幻。
是鬼修中的幻术,鬼鹤应该也会。江远寒一瞬间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但他抬头时,见到的不是什么绝色美女、什么宝藏圣器,而是一只把剑穗递给他的手。
鹅黄色的剑穗,温顺平和地躺在剑修的手心中,长久持剑的薄茧贴在指骨的内侧,修长匀称,无论紧握着什么东西时,都很有力道。
江远寒一时怔住。
他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
那一日的场景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任性、闹脾气、不要这一份珍贵的馈赠,让它零落入尘。江远寒明明知道这只是幻术,知道这只是鬼修在愚弄他的把戏,却还是情不自禁。
那些向着黑暗方向前行的人,也许早就知道脚下是无底深渊。只不过他们不能躲过。
江远寒甚至觉得小师叔在看着他,如果那一天他没有拒绝,而是紧握在了手中,对方是不是就不会等不到自己,十年风霜不尽,痴化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