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高一低,无声对峙。
暴雨狂乱,电光砸落满地,尘灰卷如烟。身后的珠帘混乱荡开,琴声从无限的雷霆轰鸣之中逼出一丝尖锐而细腻的余音。
魔族的形态显露了一半,看似无害的绒尾之中,尾椎一节一节地舒展,发出脆裂的响声,毒刺埋在毛绒绒的伪装之下,而额前的双角,更是在大雨之中几乎透明。
“你到底是什么造物。”江远寒低低地笑了一声,“真有意思。”
有时候,勾起一个人的兴趣,并不是什么好事。
黑雾之中站立的鬼物不会说话,而他身后遥控之人却早就想跟江远寒叙旧了,于是对方的身躯之中,终于传来一声类人的腔调:“……好久不见,江魔君可有念我?”
江远寒还没回答,为他掠阵的申屠朔就已经被这句话吸引过去了,面具上显示不出丝毫情绪,也就表达不出一缸醋洒在风雨之中的酸味儿了。
但小疯子显然不知道他的贤内助究竟在想什么,甚至还很恶意地接了话:“想念得很,每天都想砸了你的棋盘,掏干净你的黑心黑肺。”
而鬼物内的声音却只是笑了笑。
江远寒并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靳温书在控制,但以他对蓬莱上院的了解,有这个才能的只有此人,甚至可以说十有bā • jiǔ就是他了,但毕竟还没有掀开对方的真面目。
在这短暂的对话和对峙之后,周遭的沉浓魔气带着强烈的攻击性盘旋绕转,寒渊魔君凌空而立的身影同样隐入魔气之中。
风声浩荡。
即便是在鹤望星的这个高度来说,也根本看不清下方宛若捉迷藏一样的局势。他只能见到两股气息纠缠在一起之后闪烁的红光,那道血色匕首如同飞鸿一般上下穿梭。
这个层次的两方交手,很多人其实是看不出门道的。风雨之中,只有隐匿无声如同他人身后影的黑发魔族能看穿其中的凶险。他浑身不沾雨水,看似在注视着那两团迷雾,但其实视线一丝一毫都没有离开过江远寒。
如龙的魔气绞缠住黑雾,无论是气势还是杀机都强烈到了极致,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昏暗之中猝然迸出一团血雾。
连最怯懦的鬼魂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的身影终于随着风雨席卷而显露出来。
血雾喷洒,鲜红蔓延。江远寒立在鬼物的身后,带着尖锐指甲的手掌从对方的脊背之间横贯而出,握住了塑造这具皮囊、却又隐隐跳动的“心脏”。
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捏住了鬼物的肩膀,碎裂的声音从掌下令人牙酸地细密响起。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似乎甚至觉得赢过对方这件事不值一提。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江远寒握紧手中之物,硬生生的拔了出来,就在“心脏”脱离鬼物躯体的刹那,收束冤魂的鬼僧身躯骤然崩溃,缝合的神魂失去了形状,更加虚弱、却也更加隐匿地遁入了黑雾之中,彻底变成了一只没有形体的“鬼”。
而脱离对方身体的东西,是一只含苞的莲花。
江远寒立在雨中,没有理会身旁盘旋的黑雾,而是抬起手碰了碰这只略有些蔫蔫的莲,使之重焕生机。
“怎么敢从我手里抢呢……”寒渊魔君低声喃喃,指腹摩挲过莲花下方的茎,“他是我的。”
修为薄弱或许听不到这句话,但申屠朔和鹤望星自然能够听得清晰。申屠朔心里怎么想的暂且不提,而位于楼宇之上弹琴的鹤望星手中却生生地一顿,脑壳转不动地想虽然我没见过你那个姓李的道侣,但你这病看起来可比你道侣的难治。
第九十四章
黑雾四散弥漫,在周遭盘旋不去,而失去了身躯收束的鬼物,也悄然隐匿其中。
暴雨如注。
江远寒手中的莲花逐渐绽开,原本含苞的花瓣缓慢舒展,淡而缭绕不绝的香气在雨中散荡而去。
他将莲花收好,转而环视四周,并未太把这只已陷虚弱的鬼物放在眼里。魔界王族的特性使然,他的眼眸在魔气浓郁到了一定程度时,眸色也会跟着越来越深,此刻近乎沉淀成幽紫。
就在这虚弱的鬼物盘旋之际,之前响起的那道声音复又出现:“江魔君,你这脾气还真是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
江远寒差不多确认了此人的身份:“彼此彼此。你也一样,总是这么惹人厌烦。”
对方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过多的话。就在两人对话结束之时,一直隐匿在黑雾之中的鬼物骤然从雾中一跃而出,裹挟着满身寒意与凛冽杀机,自右后方斜刺而来,鬼气在瞬息间卷席堆积成墙。
而鬼物却并未得手那股寒意侵袭过来之前,江远寒身上锋锐的魔气就已经锁定了对方溢散的气息,在杀机降临之前,这已无形体的一团缝合元神,便被江魔君重新握入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