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哪里忍心怪他,摆手道:“你是男人家,又是天子近臣,外头的事儿少不得你。我这儿没紧要,有你二嫂和莺丫头,又有这一屋子服侍的人,哪里还需你费时做这些琐事?”
顿了顿,想起一事来:“前几日,詹事府狄大人家的太太来过一回。”
顾长钧手里捧着茶碗,微微一顿,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听老夫人续道:“探病还在其次,是来打听莺丫头的事儿。”
顾长钧不语,沉默地听老夫人说下去,“这孩子虽不是你大哥亲生,毕竟挂在大房的名下,如今你兄嫂都去了,她的事儿,只有我和你这个做三叔的,替她拿个主意。”
老夫人瞭向顾长钧:“这人选,也得问问你的意思,狄太太是代叶家上的门,说是叶夫人在之前的春宴上头遇着莺丫头一回,十分欣赏。若我没记错,那叶九公子,是你大哥的门生?”
顾长钧的眉头轻轻凝了起来。
老夫人叹道:“你大哥无后,膝下就这么个养女。人死如灯灭,当年的事儿,不论是谁的不是,能不能瞧我面儿上,罢了吧,啊,三郎?”
顾长钧垂了垂眼睛,撩袍站了起来:“母亲大病初愈,还是多多歇息,儿子前头还有事,迟些再来侍奉。”
老夫人眼眶微润,心中酸楚已极。但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情,知道是劝不回头的,心结太深,要如何开解?
顾长钧头也不回地从上房出来,雪下得大了,漫天细碎的雪花纷洒,北风在耳畔呜咽。凝结成霜的路面一如他淡漠的面容,是那样的冷硬。
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北鸣暗地里摇了摇头,大爷已去了三年多,侯爷心里却还没放下。到底是大爷对不住侯爷,侯爷心里不快,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那周鶯姑娘都要议亲了,侯爷还是孤零零一个人,老夫人为长房筹谋到这份上,连大爷的养女、门生都记挂着,却独独不曾关怀过侯爷半句。老夫人的心,终究还是偏着大爷的。
书房里,顾长钧和幕僚说了会儿话,送走一干人,他信步行至窗前,推开红漆如意雕花窗,凝目看着院子里那棵没了生气的梧桐树,往事像这漫天的雪籽,一点一滴,凉凉的沁在心头。
不知站了多久,顾长钧才回手将窗闭了,坐在金丝楠木画案后头,他低沉的声音传到外面。
“去把周姑娘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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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侯府寄居这些年,周莺的女红越发好了,养母去世后,养父顾长琛的衣衫鞋袜几乎都是她带着丫头们在做。而后养父亦去了,她便全心地服侍着老夫人。
落云进来时,一幅大雁穿云图就要描好了。落云手里捧了烛台,唠唠叨叨地劝她:“姑娘再这么熬下去,眼睛可就坏了。针线上有专人做府里头主子们的衣裳,哪里就非得姑娘亲自动手了?”
周莺轻轻一笑,和气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起身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回身瞧眼天色:“这么晚了?我竟没发觉。”
落云摇摇头:“姑娘心里只想着老太太和侯爷、二夫人、小少爷,哪里还记着自个儿?瞧瞧身上这件袄子,薄得透风,在窗前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回头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说着,眼圈不免红了,“姑娘何苦这般糟践自己,侯府再大的恩情,这些年姑娘做的,也都还得差不多了。”
周莺抿嘴笑了笑,当年她被安平侯府收养,身边只带了这么个丫头,两人情分不一般,落云自是偏心她些。侯府给她的,是救命之恩,是养育之恩,做几件衣裳,熬几回汤药,哪里就能抵得上了?
但她是个再温和不过的人,当即只是一笑,搂着落云的肩膀道:“云姑娘,您教训得是,小人以后不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