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梁俊便是研究“乐浪学”的一员,他爱乐浪楼主笔下的小倩多情重义,又爱那青蛇的爱憎分明,为这些奇女子写了不少诗词歌赋,每次乐浪楼主写了新的话本子,他都冲杀在书局的第一线。
三月前陈梁俊在一日像往常一样,准备去惜日书局看看有没有最新的话本子,却见书局人去楼空,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惜日书局换了掌柜,乐浪楼主只和那掌柜联系,便是连最后一丝消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梁俊正扼腕叹息,两个月后便有消息传来,乐浪楼主新做了一本名叫《贞女传》的石刻本,已经在民间流传有一段时日了!成为许多闺阁小姐的必读书目。
陈梁俊连忙携林舒一起买了去看,林舒看完全书后啧啧称奇,翻了翻其中的彩页,说:“这春秋笔法还真是乐浪楼主亲笔,只是他一向爱那些不拘礼法的奇女子,怎么今日开始咏起贞节牌坊的贞女了?难不成先生有出世之意?”
陈梁俊也有些奇怪,他也没有多想,这样符合礼教的书无疑是祖父姑母等人爱看的,祖父一向都斥这些话本为“淫.词艳曲”,这本书语法清丽,又于礼相和,祖父肯定能观上一观。于是他便把此书献给了祖父。
陈昌黎一见此书,也称赞书中所写的节妇忠贞,又把书进献给了中宫。
结果这一进献,可就捅破了天了!
阉党门下的翰林院修纂隆清淑上奏陛下,言陈氏有为世家著书立德的罔侫之心:有皇后手中的《贞女传》为证,《贞女传》中有节妇十七人,且这十七人都是gāo • guān贵族之女,竟然均能在陈氏世家中找出原型,一一对应得上,有识之士自然能辨别的出。
隆清淑自称自己早早就发现了,只是未敢上报,现如今知道皇后手中也有一本《贞女传》,他又如何敢隐瞒万岁呢?
禁内内侍递过来话,说万岁看了这本折子,沉默良久,招来司礼监大太监季盛,二人在宫中密谈良久。
自古以来,史书是由史家记载,尤其是当朝的正史,皇上的意思便是史家的意思。
只听说过皇族让史官记下本姓家族的事迹,以求能代代流传,没听说过哪家大臣为自己立书作传的!
一个臣子敢怀有这样的心思,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陈皇后听闻此事,在坤宁宫哭死过去,醒来便一直往养心殿跑,却是连万岁的一面都没见到。
更可气的是,季盛门下的阉党们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纷纷上书万岁,极尽阴阳怪气之能事:隆清淑此人就是个酸儒,陈家已经有了一位太子,再等等这天下可不就是太子的了,到时候他想怎么写自己的母家就怎么写自己的母家,哪里还用使这些阴招?
一定是隆清淑这直娘贼考据太深,万岁不要轻信,以免伤了陈老学士的一片苦心啊!
因而《贞女传》这一书在朝堂上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众人纷纷谈论陈皇后、谈论隆清淑与陈阉之争。至于那位名叫乐浪楼主的作者,瞎,那不就是个被阉党抓住了借题发挥的可怜人么!倒是无人在意了。
......
皇城森森,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还有些许余烬在地平线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曲折幽深的大殿内早早点起了烛火,殿内似有异香袅袅盘旋,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平静,他似是有些疲倦,低声道:“伴伴,把烛火熄上一些吧,莫要让它那么亮。”
一个笑眯眯的圆脸内侍上前去,用剪刀轻轻地剪短了一些烛芯,“烛光暗,万岁再批一会子的折子便歇息吧,免得看坏了眼睛。”
元朔帝坐在榻上,低低地咳了咳,看着摇曳的烛光喃喃道:“暗一些好啊,暗一些便能多用点时日......还能省下几两的灯油钱。”
季盛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放下烛剪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他的身旁,笑着说:“万岁您可说的,咱们内库里还缺您那几两的灯油钱使么?”
季盛的视线低敛,陛下此话,已有丧志......大为不详。
元朔帝的嘴唇发污,似是比三月前的气色还差了一些,他淡淡一笑,道:“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朕自己如若都不省下那几两银子,那百官呢,天下呢?浪费的银子就不止万万两了。”
季盛肃容道:“万岁说的是。”
“伴伴,你说朕的元子赵彻,”他的话锋一转,像是一位与朋友唠家常的父亲一般,有些疑惑地说,“朕自认为对得起陈家,当时夺嫡之乱,陈家助我一臂之力,我成事之后,泼天的荣华富贵也都是给了,彻儿这样的身体......我便瞒住了天下人,也是让他做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