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我生前害过许多人的性命,作孽太多?”
“唉,”孟何叹一口气,半梦半醒间答着:“你生前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孽,那不归我管。等你过了孟婆庄,到了判官司,自有判官予你定罪。”
“或是我生前帮扶过的人,托你关照我?”
“哟!”孟何嗤笑一声,“你方才不是说你生前造孽了吗,怎的还有帮扶过的人会托我关照你?我不曾记得。”
“那是我生前不曾娶妻,亦无子女,断了后?”
“这些关我屁事,你爱娶不娶,爱生不生。”
“那……”
“你若实在不知,不若你先告知我你唤什么名字,生前是做什么的,家住哪里。”从前忘冥嘱托留下的鬼皆是讲述自己的生平,如今单让这鬼自己琢磨,怕是行不通,不如还按从前的路子再来一遍,说不定还要快些。
“我名唤孟醒,生前是当朝左相,家住……家?罢了,生前长居京郊附近一处别院。”
☆、妄人间贰
孟醒……
孟何只觉得这名字熟悉,却是没想起有何往事与之相关。大致猜猜不外乎是从前遇见过与之有什么关联的人,或许是那个负了他的人也不一定。
“你待我想想,想想该同你讲些什么。”
“到了冥界,还想着对生平所历有所保留?大可不必,那些重要的事儿,都说说便是了,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嫌你作恶多,做孟婆久了,什么凶恶之人没见过。”
“您误会了,我并不是想隐瞒些什么,只你需待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讲起,总要有个头尾。”
“头尾?从你一生初始开始,讲至你将死之时,便是最全的头尾了。”
“开始?”
孟醒端坐了许久,身体仿若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反观孟何,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动作不断,坐姿也不甚雅观。
孟何觉得这个鬼有点烦人,总是磨磨唧唧,偏一大把年纪还坐的那么正,不怕累着?
“我从小长在兴隆镇,镇子不大,家也不大,只我和阿娘两人相依为命。我阿娘很漂亮又好整洁,总是挽着整齐利索的妇人髻,一丝发丝都不乱,小小的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打着补丁的衣服也洗的很勤。小些时候,没有孩子愿意同我玩,他们总骂我是没有爹的孩子。我也问阿娘,我问她爹去哪里了。阿娘从来只有一句:你爹上京城谋功名去了,再等等他就会回来接我们。可是爹从没回来,我后来便不再问了。”
“我家从我记事起便供了一个牌位,上面写着‘爱女孟芩之位’。阿娘说那是同我一母同胞的姊妹,尚在腹中时便因为灾祸没能生下来,我命大,活了下来。我常问阿娘,那是阿姊还是小妹,阿娘说她也不知道,只知道郎中说是个女孩。”
“我倒希望那是个妹妹,若是妹妹的话,待我将来长大,可以挣好多好多银钱给妹妹买漂亮衣服,买好吃的好玩的,让妹妹一直开开心心的跟在我后面脆生生的喊我哥哥,做我家的小公主。”
“可惜我妹妹没了,我家也没有银钱。”
“阿娘一个人带着我,靠着浣衣洗盘子这些活生存,其中艰辛自然可想而知。我见别的孩子都有外祖,我没有,我便也问阿娘,可阿娘总会掩面哭,我渐渐也不再问了。看我,多招人嫌,总是要问一些让阿娘伤心的问题。”
“镇上人不多,我时常听到一些流言,关于阿娘和我的小妹。他们说我阿娘不是这个镇子上的,未出阁便同我爹厮混在一起,有了孩子要被浸猪笼,是我外祖母趁着夜里帮着阿娘逃了出来。阿娘一路逃到兴隆镇,盘缠又不多,还怀着孩子,没了办法不得不开始做些浣衣的粗使下贱活儿。原本腹中怀了双生子,偏有一次在妓院给人浣衣时被喝醉的恩客看中,想要强行收了去,挣扎之间伤到了肚子。那恩客见出了许多的血,吓的酒醒了大半,提着裤子就跑了,没人管她,这才掉了一个孩子。他们还说阿娘活该,一个好好的妇人,去什么妓院浣衣,别的地方没有衣服可以洗吗,说她就是天生下贱。”
“我听了这话,总要冲上去同他们理论。他们又嚷着他们说的是事实,阿娘当初到兴隆镇的时候肚子都显怀了,这事儿谁不知道,让我不信可以去问我阿娘。我才不去问阿娘,我相信阿娘,阿爹是进京谋功名去了,会来接我们走。”
“后来街巷里的孩子也在说这件事儿,他们在鼓动更多的人孤立我,说我是野种,说阿娘是不是好人。我没忍住,冲上去跟他们打了起来。我时常帮我阿娘做活,比他们有力气。”孟醒分明苍老的脸上却流露出稚子该有的骄傲,仿佛把当时打架赢了的自豪放到如今才得以展现:“我很厉害,撂倒了好几个。阿娘来将我领走时,别人家的父母还骂骂咧咧,阿娘大度,不同他们多说。我身上青肿了好些地方,家里没有药油,阿娘晚上搂着我直哭,我跟阿娘讲我不疼,阿娘还是哭。我阿娘总是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