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之后,穆亭渊依然每日早晨来给晏枝问安,晏枝再也没早起见他,这么一回让穆亭渊知道晏枝对他是有期待的就足够了,现在的不见是她一家之主的威严,好让穆亭渊知道——
她是他的长辈。
转眼便到了老太太出殡的日子。
秦兆丰找了好几个先生算吉日都算的是今天,要再往后得拖上一个月,那时候老太太尸身都变臭了。几日来,他一直在为这事奔波操心,眼见着今日钉上棺材,埋进祖坟,把牌位迎进祠堂之后就可以暂时了了一桩大事,他却一点也不觉着轻松。
心里头还有块大石头压着。
晏枝今日起了个大早,在莲心的伺候下穿上一身缟素,又在额上系了一条白布,正好将额头上的痂给挡了起来。
早上主持殡礼的司仪先生已经把大致流程跟她讲了,知道这是位不好相与的主,是怎么简单怎么安排,晏枝基本上只要往灵堂上一杵,哭上两嗓子,再跟来客问候几句就没什么事儿了。
其他的事情全由秦总管去安排。
听着简单,但她得等一个人来。
穆府虽在官场旷日已久,门庭犹在,前来吊唁老太太的人很多。晏枝面无表情地接受那些哭得比她还惨的人,仿佛真正死了婆婆的人是他们一样。
她冷皮冷脸地站着,一身雪白孝服映着苍白的脸,在一片萧肃的灵堂里硬生生站出了一股子不屈的味。
有细心人越看她这副样子越觉着她心里该是苦的。晏枝再恶毒,到底是个姑娘,这姑娘才十五,原本在晏大将军府待得好好的,偏偏被嫁给了一个病秧子,大婚之日,丈夫猝死,七日过去,婆婆也死了,偌大家业全靠她一个不懂事的妇道人家撑着,这得多难熬呀,可她还是熬住了。
这一瞬间,晏枝干的那些糊涂事儿仿佛都被他们忘了,这人就是这样,看得到眼前的悲悯,却记不起悲悯以外的其他事情。
晏枝要的就是这样。
以晏枝的性格和人设,这会儿在礼堂上跟其他妇人一样嚎啕大哭那才是不对劲,她就该这么与世孤绝地站着,站出冰天雪地的势头。
“大夫人节哀。”一人上去给晏枝行礼,晏枝垂眸回了一句,不冷不热地道:“多谢。”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娘啊!!!”
晏枝身体一绷,不由冷笑,来了。
穆府这一代,除了晏枝已死的丈夫穆落白之外,还有个庶出的二儿子穆落皓,此人是个出了名的纨绔,斗鸡走狗,不务正业,靠着穆府的祖业在朝中混了个不上不下的官职,常年不回家,就是老夫人死了都没露过面,这时候倒是出现了,还摆出一副孝子情深的样子,做足了戏份。
穆落皓哭着跪倒在老太太的棺材前,哀嚎道:“娘啊!都是儿子不孝,儿子来迟了,害得你被那毒妇所害,都怪儿子。”
这话声音嚎得太大,周遭人全都听进了耳中,顿时开始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晏枝脸色一变,没想到这当狗的就是当狗的,她还没开始问罪,倒是先咬上了。
“二叔,”晏枝冷着脸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娘没了之后,你从未出现,整个穆府都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在打理,我本不愿提起这些,好像是我晏枝受了什么委屈,但你今天说这些话,可真是叫人恶心。”她说得直白,一点拐弯抹角都没有,“我如何毒妇了?你那日找人冒充醉汉杀我的事情二叔全都忘了?!”
“哗——”这事闹得更大了,晏枝被梃击一事瞒得牢靠,有些人家根本不知道,就连她娘家也被她瞒住了,这回一听,众人当即看向穆落皓,想不到这人看着弱不禁风的居然有这么歹毒的心肠。有胆小怕事的,当即带着家人离去,生怕卷进人命事件里。
穆落皓闻言一怔,没想到晏枝居然查到他头上来了,出事之后,他哀求荣安王收留他,在荣安王府避了几日风头,期间收到过穆家来信,只说是催他回去协办老太太葬礼,他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回去?一直拖延到现在,才敢在老太太灵堂上出现,为的就是将晏枝按死。
“毒妇!当真是含血喷人!”穆落皓吐沫横飞地说,“娘亲身体一向健朗,怎么会突然暴病而死?我心有怀疑就去查了,才知道原来是你这毒妇在搞鬼!稚儿!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瘦小干瘪的下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他垂着头,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在老太太的棺材前磕了几个响头:“老夫人,是奴才害了你!!!”
晏枝蹙眉,这名叫稚儿的下人因为机灵被调到老夫人身边伺候,也算是跟了老夫人有些年头的,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穆落皓收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