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晏枝打断他,说,“可我还是辜负了他的善良。我为了让父亲后悔将我嫁到穆府,做了很多荒唐事,甚至在他七七尚未过完便在府内大摆戏台,哥哥,老太太死后,我常常梦到他,梦到他说我恶毒,说我阴险,说我污浊了他们穆府的名声。我起床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张女鬼的面容。”
“枝儿!”晏殊同厉声打断晏枝。
晏枝咬了下下唇,说:“我不想再让他失望了。”
晏殊同心魂震荡,再一次重复这个事实:“可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晏枝说,“哥哥,我并非真的打算一辈子都待在穆府,只是现在,我更不愿意回去那个家,你莫要再劝我了。”
晏殊同摇了摇头,道:“我并非执意劝你回去,只是……”
“哥哥关心我,”晏枝放下满身的冷漠和尖锐的刺,乖巧地说,“还和三年前一样疼爱我,我都知道的。”
“三年前……”晏殊同一提起此事就后悔,“三年前我便不该答应圣上外调,若是这三年我在你身边,你又怎会……”他声音停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晏枝却替他说了下去:“怎会变成这个样子?哥哥是想这么说吧,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在向前看,哥哥也该向前看。无论如何,枝儿知道,哥哥向着枝儿,这便足够了。”
晏殊同深深地望进晏枝的眼睛,发现这三年来,骄纵的妹妹变了太多,多少挫折摆在面前才能让她变成如今这副成熟却又满身是刺的模样,他宁可晏枝此刻再像从前一样,哭着喊着,胡闹也好,打骂也罢,都是一颗真心向着他的。
哪像现在……
“哥哥,”晏枝微微一笑,轻声说,“人都会长大的,从前,我在你眼中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但现在,我在亭渊眼中,是要替他撑起穆府的嫂嫂,我不会再哭了,也不会再乱耍脾气,我会长成不需要倚靠爹爹和哥哥便能独当一面的——
“穆府大夫人。”晏殊同来之前,想过很多种他和晏枝见面后的场景,也想过很多晏枝会向他埋怨的话。他做好了承受她撒泼、哭闹和蛮不讲理的抱怨,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她所见天高地远,所想山高水阔,星月皆在她的眼眸,处处皆是一片明朗空旷。
晏殊同略略垂眸,倏然,唇角挑起笑容,他笑着叹息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袋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晏枝:“来之前,哥哥想着,若是哄不好你,你还在同家里,同哥哥,同父亲生气,便用这招锦囊妙计。”
闻言,晏枝好奇地看去。晏殊同剥开油纸,露出里面刚炒出来的饴糖,里面融着几片精致小巧的花瓣,香气四溢。
回忆翻涌而来,晏枝想起,每回小时候自己胡乱发脾气,晏殊同都会亲手下厨,炒糖给她吃。她拈起一块含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晏枝眉眼弯起,笑着说:“好吃,还是那样的味道。”
“知道你喜欢,”晏殊同揉了下她的头发,说,“但这回,它不是哥哥哄你高兴的小物什,而是哥哥奖励你的东西,我们枝儿,真的长大了。”
“哥哥待我真好。”晏枝笑着招手叫来莲心,道:“拿个小碗来。”
“是。”过没多久,莲心递过来一个掌心大小的瓷碗,晏枝认真挑了几个,放进去,递给莲心,“这些送去给亭渊少爷,说是兄长亲手炒的糖,让他尝尝。”
晏殊同一怔,心里有丝丝不悦,假装不在意地说:“小时候,我炒的糖你连父亲都不愿意给,怎么这回这么大方?”
“亭渊爱吃甜,又怕牙齿长得不好,便一直克制,偶尔吃点倒也没关系。”
“你对他倒是很好,”晏殊同头脑渐渐冷静下来,认真道,“他不过是个穆府的私生子,你直接将他带到台面上,不会遭到穆府那些分家旁支的刁难么?”
“目前尚未,现在本家乱得很,账目也都尚未理清,那些分家的人想浑水摸鱼也无从下手。更何况,现在正是老太太的丧期,哪怕是要闹他们也没那个脸。”这些事情,晏枝都想过,那些在四面八方的黑暗里盯视着他的影子,迟早会在老太太丧期过后,跳出来吸食她的血肉。
晏殊同指骨轻轻扣着桌面,沉思片刻,道:“枝儿,哥哥在城郊有一栋别院,送你可好?”
晏枝:“……”
一时被晏殊同的大方惊到了,晏枝心想这个哥哥真是无止境地宠溺自己,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突然想到穆落皓留下的那个名字,便问道:“哥哥可知道花悦庭在哪儿?”
“花悦庭?”晏殊同蹙眉细想,意识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着晏枝,薄唇微抿,语气又冷了下来,“枝儿所说的花悦庭是洛无戈洛小将军的别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