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纷飞,整个北坳村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屋顶和地面,如同铺着一层绵软洁白的被子。
夜里存在的一切早已难觅影踪,包括那些地上的字和脚印。姜麓在院子外面欣赏雪景,将自己包裹得越发严实。
旷野一望无边,满目皆是白雪皑皑。不远处的村庄里隐隐约约传来孩童嬉闹玩雪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冬日里分外清晰。
她视线那么一转,对上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那是一个男孩,约摸十岁左右的样子。他很瘦很小,五官比一般人要深邃一些。破旧的衣服仅用一根草绳系着,脚上还穿着一双露脚趾的破鞋。
他拘束不安,像极瑟瑟发抖的小兽。两只手拼命想缩进短一截的袖子里,姜麓能清晰看到他手上红肿的冻疮。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姜麓问他。
“回夫人的话…我…我叫小河。”男孩很有礼貌,不知是谁教他的。他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姜麓能看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外面冷,你有什么话进屋说。”
“不…不。”男孩盯着自己的脚,很想将露出的脚趾缩回去。“我…我想问问夫人,你家还要柴火吗?”
村民们每日都会送柴火来,房里正安排他们挨家挨户轮流送。姜麓以为这样最公平,至少免去他们之间的龃龉。她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之前给村民们上课时他也不在。
“你是哪家的孩子,你父母呢?”
小河摇头,“我没有父母…我阿公病了,我想用柴火和夫人换钱买药。我力气小,打的柴火不多,我可以两捆当作一捆,夫人你可不可以买我的柴火?”
他应是鼓足全身的力气,努力不让自己那么害怕。然而他胆怯的目光在触及姜麓的视线时,立马低下头去。
姜麓大概明白了,这个孩子和阿公一起生活,他们家没有青壮力,所以房里正没有把他列入送柴火的人之中。他说他阿公病了,所以之前应该是一直照顾自己的阿公没有去听课。
“要的,你有多少都可以送来。”
“真的吗?”男孩怯生生的目光中猛然升起希冀,“我…我这就去取柴火给夫人送来!”
可能是怕姜麓反悔,他跑得很快。单薄瘦弱的身影在雪地里是那么的显眼,像极往母亲怀抱里跳跃的小兽。只是他没有母亲,有的只是一个生病的阿公。
他一次背一捆柴火,当他背第一捆过来时,姜麓便让赵弈去帮他。他连忙说不用,说自己力气很大。
姜麓想了想,没有坚持。
人生不易,像小河这样的孩子更应该早早学会自力更生。别人的帮忙只是一时,他要靠的是他自己的努力。
来来回回一共十六趟,小河背来八捆小把的柴火,一共充作两担柴火,换铜板十枚。他捏着那铜板,认认真真给姜麓磕了一个头。
“夫人,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姜麓扶他起来,无比严肃地告诉他,“你不必谢我。你卖柴火给我,这些钱是你用劳动换来的。我买你的柴火,是因为我家里真的需要这些东西。我们一个买一个卖,我没有任何的恩德给你,你也不需要觉得自己欠我的恩情。”
小河呆呆地看着她,完全忘记害怕。
他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姜麓的话,离开的时候频频回头。那双怯生生的眼中,有着对这个世界的迷茫与对她的感激。
陶儿不忍,小声说:“夫人,小河真可怜。”
“天下可怜人何其之多,我们能帮他们一时却帮不了他们一世。”姜麓感慨。“当然我们能帮时则帮,尽自己的能力。”
陶儿似懂非懂。
小新子和万桂举此行没有七八天回不来,他们身上的盘缠姜麓给的足够。没有他们二人在家,家里似乎变得冷清许多。
这样的积雪天,唯有窝在炕上才是最舒服的。
然而姜麓进屋后没有上炕,而是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她特意去了一趟房里正家,从张氏的口中打听到更多的信息。
小河的阿公是个哑巴,村里人都叫他哑叔。哑叔年轻时是个猎户,以前一直住在山里。后来年纪大了才从山上搬下来,在村东最偏远的山脚下搭了一间屋子。
十一年前有个婴儿被人遗弃在河边,那年到处闹灾荒,百姓们家家户户日子艰难,谁也不愿意多养一个孩子。正当房里正发愁的时候,哑叔站出来把孩子抱了回去。
那孩子就是小河,他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这么多年来小河和哑叔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过得紧紧巴巴,但哑叔还是把孩子拉扯大了。
去年哑叔上山打猎,不小心跌下山崖。自打那以后哑叔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郎中说他内里油尽灯枯怕是熬不过今年。
张氏说到小河时,一脸的怜悯。房里正身为一村之里正,平日里也没少关照他们。上回请郎中的钱,还是房里正出的。
离开房家之后,姜麓没有直接回去。她绕道往东边走,一直走到山脚下。山脚的斜坡之下,有一间茅草与山石混建的小屋,屋前还围着一个篱笆院子。
院子里的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小河正守在屋子外边的石头搭起的灶台边。他认真地添着柴火,突然像受惊的小兽一样看着不速之客。
“夫…夫人,老、老爷。”
姜麓惊讶回头,却见秦彦不知何时跟来。
少年面如冰雪,紧抿着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