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不用放牛,牛也不用劳作,一天喂两顿草料即可。对于百姓而言,这是很轻省的活计。但对于没有干过活的公子哥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受罪。
手里的草料刚伸过去,那牛就昂着头喷着热气冲着他。他被熏得硬生生呛出眼泪,早上吃的饭险些吐出来。
好不容易喂完上午这顿,姜沐觉得自己好比受了一次酷刑。一想到这样的活要干上十六七年,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不行,必须逃!
可怜他这个父不疼娘不爱的,到哪都没人疼。爹娘为了养女不管他这个亲生儿子的死活,为了留住养女逼走他这个亲生儿子。亲妹妹又是那么是个厉害似强盗的人物,六亲不认还冷血无情,一见面就把他的私房掏个底朝天。
身上的银子已经被搜刮一空,眼看着边关是去不成的。他得想个法子再回京一趟,找自己的那些朋友借个盘缠。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左看右看只看到一个半大的小孩子。
小河打扫猪圈,时不是偷瞄他。
他心下鄙夷万分,那个亲妹妹真是一个狠人。又是养鸡又是养牛的,竟然还养了一头野猪。听说前段日子废太子还托人送鸡蛋入宫,并说是自己养的。他可不信前太子是个爱干农活的,必是被他那个亲妹妹所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这不是人待的地方,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留下。十六七年哪,真干到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
四下无人,他没将小河放在眼里。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刚走出没两步,就看到小河朝这边跑过来拦住他的去路。
“夫人说,你喂完牛了,要打扫院子。”
“我这就去打扫。”姜沐眼珠子乱转,装作真的去扫地的样子。
小河狐疑地跟着他,他心里那叫一个着急。一定是那个野丫头安排的,竟然还派人看着自己。这哪里是什么投奔的好地方,分明是比狼窝还可怕的虎穴。
“哎哟,我肚子疼。”他捂着肚子,对小河道:“你能不能帮我去告诉你家夫人一声,就说我先上个茅房,上完之后马上干活。”
小河一听,信以为真。
姜沐看着小河真的去找姜麓,当下直起腰身得意一笑。一个乡下丫头而已,他就不信斗不过。他转身拔腿狂奔,还没跑出十步路就被人堵住。
赵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赵二哥…好久不见。”
二人同为世家公子,以前在京中自然是见过的。
赵弈铁面无私,“夫人吩咐过了,姜三公子喂完牛后如果不愿意干活赚钱,可以同我一起习武。”
姜沐下巴差点掉了,他没有说要习武啊。
“我…我就不用了吧,我不是那块料。”
“姜三公子,你不要为难我。”赵弈的声音没有感情,两人以前虽然认识,但并没什么交情。姜家的三位公子之中,赵弈只佩服姜世子。
至于姜泽和姜沐,赵弈不屑来往。
姜沐都要哭了,到底是谁为难谁。他现在肠子都悔到发青,真不明白自己当时脑子在想什么,怎么就想到这里投奔。现在是走也走不了,不仅要喂牛还要习武。
“赵二哥,我…去扫地,我扫地还不成吗?”
“不成。”赵弈说:“我家夫人说了,路是自己选的。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算是哭着跪着也要走完。”
姜沐现在就想哭就想跪,那是什么亲妹妹!
这时小河也回来了,就站在一边。
赵弈道:“你若能打得过他,我就放你一马。”
姜沐觉得赵弈在污辱他,他再是不学无术,也不可能连个半大的孩子都打不过。何况这孩子看上去又瘦又弱,他不信自己会输。
“赵二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确实,让他和你打确实有点欺负你。这样吧,小河先让你三招。你看如何?”
姜沐傻眼,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合着搞半天在赵二哥的心里他连个半大的乡下孩子都不如。身为国公府的三公子,这样的羞辱他不服。
“我还用他让,直接来!”
“这可是你说的。”赵弈露出看好戏的眼神,对小河道:“别拘着,让他看看什么叫做真人不露相。”
小河乖巧地点头,类似的话夫人也叮嘱过。
姜沐气呼呼地撸袖子,他好歹小时候也跟大哥练过,他还会怕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子。就冲赵二哥这看不起人的态度,他也不能输。
只是打脸来得很快,不出十个回合他就被小河摁倒在地。屈辱比疼痛更难受,丢脸比狼狈更让人恼怒。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输得如此彻底。
赵弈过来,伸手要拉他。
他狠狠地甩开,“不要你们假好心!”
“你自己技不如人,该怨的是你自己。”赵弈把手收回去,道:“你可知京中有多少人求着我指教,你竟然还不想学?”
赵弈说的是实话,以前秦彦还是太子时,不知多少人想走捷径投入他的门下求他收为弟子。抛开他是太子亲卫的身份不说,他自己的武功能力也足可傲视他人。
姜沐沉浸在被人羞辱的恼怒中,哪里愿听这样的话。
不行,他得找那个野丫头问个明白。他咬牙切齿地爬起来,吐掉嘴里的一根枯草。然后铁青着脸去找姜麓,在进门时换了一个表情。
“我的亲妹妹,我的好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姜麓一听这声音头皮发麻,再一看他那张委屈可怜的脸,怎么看怎么想别扭。这小子肯定是属猴子的,撒泼打滚样样会。
他委屈的表情在看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时,略为僵了僵。他们不是分屋而居吗?殿下怎么在她的屋子里?
秦彦问:“可是输给小河了?”
姜沐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小河应该就是那个孩子。前太子问得如此直白,居然不给他留半分余地。
“我…不与他一般计较。”
“赢便是赢,输便是输,输赢自是要计较分明。你若未使全力,可再来一局。”
还要再来?
姜沐脸色更难看了,丢脸一次不够,难道还要再丢一次脸吗?
姜麓暗笑,对秦彦道:“他不是小河的对手。”
“谁不是他对手?”姜沐不服,“他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
姜麓脸色微冷,“他为何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我乃国公府的三公子,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乡野贱民而已,有什么地方能同他一个世家公子相比,姜沐在心里抱怨着。
姜麓正欲说什么,被秦彦用眼神制止。
秦彦道:“除去这个身份,你还有什么?”
姜沐一怔,似是不太明白秦彦的意思。
“我问你,除了你是国公府的三公子这个身份,你自己还有什么?”秦彦的声音又冷又冰,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姜沐词穷的同时隐约有些惧意,废太子就算是前太子,那十几年的太子也不是白当的。他后背开始冒汗,感觉凉气直往脖子里灌。
姜麓不说话,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一室沉默,静寂到可怕。
良久之后,姜沐有些站不住,小声道:“国公府的三公子,这个身份还不够吗?”
这个身份在天家子孙面前确实不算什么,但在奉京和整个大昭朝,那也是赫赫显贵。有这么一个身份在,他还要其它东西做什么?
秦彦冷声道:“这个身份确实不错,但除去身份,你自己还有什么?世人提及你,无非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他们知道你姓姜,有几人能说出你的名字?”
姜麓眯起眼,这小子说话的语气和套路如此之熟悉,将她的招数学去了七八成,当真是一个好学生。
姜沐低下头去,别说是世人,就是他的那些朋友也是一口一个姜三公子地称呼他。他好像很少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或许真如殿下所说没几个人说出得他叫什么。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如果将来有一天世人提及你,不再是林国公府的三公子,而是姜沐。到那时你在世人眼中的一切,才是你自己的。”秦彦又说。
姜麓挑眉,暗道这小子可以出师了。不仅语气套路像,这说话的技巧都被他学了去。看来以后再遇到什么熊孩子,她可直接关门放秦彦。
“我…真的要习武吗?”姜沐低喃着,茫然而不确定。
他记得幼年时父母不管他,当时祖母也曾提议过抱他过去养。后来母亲又哭又闹死活不同意,祖母只能作罢。再后来祖母想让他和大哥一起习武,母亲干脆绝食,吓得父亲去求祖母。他那时候太小,只记得祖母听完父亲的话后是一声长叹,然后让父亲带他离开。
所以从小到大母亲虽不管他,却也不允许祖母插手。他听下人们说母亲恨祖母抱走大哥,是以和祖母的关系很不好。
小孩子一心贪玩,自然也不会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甚至还庆幸不用吃苦。如今想来若是他自小养在祖母膝下与大哥一起习武,此时的他会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