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不凡的目光依然停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似乎有些疑惑。
“我怕你冷。”尧白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去,捂着闻不凡的手来回搓着,搓得自己心里也酥麻起来,“有没有暖和些?”
闻不凡点头,“暖了。”
夜里雪化,滴嗒滴嗒落在伞叶上。尧白就这样听着声儿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是不是火烧得够旺,睡在四面无挡的野林中竟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格外地舒适熨帖。
第二日,太阳掀开叠嶂般的树叶将温度和光亮带到林中。
尧白在一阵异响中醒来,睁眼就看到盘在枯叶堆上的黑蛟。他蜕了层皮,外皮颜色看起来更黑,却不似之前沉闷的黑色,蜿蜒间尽见光泽,阳光照上去折出绚烂的光。
尧白睡得亮眼发昏,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看到黑蛟如同泥里的泥鳅,趴在树下缓慢地扭动身体,扭着扭着就扭成了一个人。
尧白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树下果然躺着一个浑身黑不溜秋的人。只见他摸摸索索坐起来,先是茫然四顾,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快速转过身。
他先是看到尧白,然后才看到坐在尧白身后的闻不凡。他忙爬起来,也不说话,先拘谨地朝两人的方向做了个揖。
那人身材高大,如同他蛟身形态一样壮实,身上的粗布衣衫撑得鼓鼓的。有趣的是,他有这样雄壮的体格,却长着一张圆嘟嘟的娃娃脸。那脸圆的恰到好处,多一丝显浑圆痴憨,少一丝又不见稚气可爱,端的是一副干净可人模样。一双大杏眼看上去水汪汪,衬得他更显无辜纯良。想是蛟类生在水泽中,天生眼睛便是如此。
尧白故态复萌,竟一时忘了昨日恩怨,先上去打了招呼,“你感觉还好吗?”
黑蛟点了点头,笑起来还有两个挺深的梨涡。他看向闻不凡,又道了声:“谢谢。”和昨日脾气狂暴的黑蛟如同两个人。虽然听说过以怨煞气为源的仙灵大多是行为癫狂,神智分裂混乱,可真实遇上之后尧白还是惊了一把。
——
黑水滩出来的黑蛟名叫黑水,名字是自己取的,彼时刚满三千岁。其蛟生的前三千年一直在岷江流域安心修习,偶尔兴风作浪,直到南方大地祸乱四起。
黑蛟微垂着头,“人界生灵饱受疫病之苦,凡人修士将我洞府围了,指责我是疫病之源,扬言将我斩杀。周围精怪仙灵对我百般驱赶,让我永不许再回黑水滩。”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像是终于把心中憋屈和怨念咽下去,而后又道:“我朝他们求情,同他们打架,什么都做过了。他们还是毁了我的洞府。我气急了,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我出来之后还不断有人找我寻仇,打得过的我都杀了,打不过的我就逃。”
他说完便往身后树干懒懒一靠,听天由命似的双眼一闭,“遇上你们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不好,说吧,你们预备怎么料理我?”
尧白看他一副“爱死死,反正老子活着也不快活“的模样,一时有些张口结舌,和闻不凡对视一眼。
“自然是你运气好啊,你知道他是谁吗?”尧白指着闻不凡。
黑水眼皮也不掀开,他是脑子不活络,又不是傻的,昨日那么精粹的佛光帮他压住浊气之灵,对方起码是个能登梵境的级别。只是这个佛者不像人界佛修,他是有头发的,脖子上也没挂一串看着就很重的佛珠子,更没有开口就是阿弥陀佛回头是岸。
尧白见他不说话,便自顾介绍道:“礼嘉佛尊知道吧,他是礼嘉继任者,往后的梵境之主。”
他颇为自得地说完,见对方满目震惊不敢相信的模样很是满意,遂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虽然你不走正道,死有余辜,但是佛祖有好生之德,只要你真心——”
一声嗤笑打断他,尧白看到黑水满脸嘲弄之色,犹如方才听了一个荒谬笑话,“你在劝我回头?”黑水看着尧白,说:“佛祖总劝人回头是岸,可从不教人怎么回头。”他重新倚回去,叹道:“佛祖高高在上不涉尘世,哪晓得这世上大多人回头都没有岸。”
他那双水汽氤氲的眼里尽是空洞洞的寂静,仿佛对前路毫不在意,管他是今日死还是明日亡。
尧白见他油盐不进,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他没有佛祖那么慈悲为怀,只觉得眼看着他踏进深渊挣脱不得挺不忍的。黑蛟虽脾气捉摸不定,偶尔还十分臭,但长得挺合他眼缘。
尧白这鸟最擅以貌取人。总觉得黑蛟一副纯良天真的模样,品性应该还没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他只得再次看向闻不凡,他似乎对方才黑水的一番话并不在意,正拿着树枝专心剐蹭鞋边的泥。觉察到尧白在看他才抬起头,淡然道:“他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