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下有什么?
他僵在原地,脑子里浮想联翩,吓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朱乙!你小子到底说什么呢!什么床下!”
“你不知道吧?这间客栈,进来就出不去了。”
说完这句话,朱乙翻了个身,开始打呼噜。
重六愣了一会儿,才隐约意识到这臭小子说梦话呢。他松了口气,却又总担心那不仅仅是梦话,折腾了半宿没有睡着。
三天两头说梦话还不算,偶尔这朱乙还会梦游。有一次重六半夜被尿憋醒了,一睁眼睛,却差点被吓得直接尿在炕上。
朱乙就蹲在他的床边,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挂着古怪的微笑,盯着他。
“小朱……你又他妈发什么疯!”重六抓着被子往后缩。
朱乙看着他,嘴巴里发出一连串没有意义的怪声,然后忽然说,“胡运通,一十二。张二娘,三十一。钱喜,三。”
说完了,他便用僵硬的动作站起身,转身爬回他自己的床上,盖上被子又呼呼睡了。
他说的那三个名字重六都知道,都是在客栈附近居住或做小生意的几户人家里的。因此,当三天后钱喜在汴河大街上被疾行的马车撞死的消息传来时,重六心里头咯噔一声。
米铺的胡运通胡老板突然倒地猝死,也恰好是在十二天之后。
一个月后,给客栈送酒的张二娘迟迟没有出现,反而是另外一个伙计来了。他告诉重六,张二娘害了风寒,刚刚过世。
是巧合吗?
重六旁敲侧击问过朱乙,但是朱乙总是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重六现在睡觉都会在耳朵里塞上棉花,能不起夜就不起夜,因为他总是怕,怕从朱乙嘴里听见他自己的名字。
在后厨掌勺的廖师傅也是个怪人。
这位廖师傅人瘦高宛如竹竿,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手中时常拿着个小巧的紫砂壶,没事对着壶嘴嘬上两口浓茶。厨艺了得的同时,也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生人勿进的气场,在他手下的帮工们一个个都被训练得手脚麻利,脑子灵活,很有眼力劲。偶尔大堂里有客人醉酒闹事,廖师傅便拿着茶壶从后厨出来,腰间别着菜刀,也不说话也不动手,就站在那看着闹事的人。十有bā • jiǔ,那闹事者便会自行退散。
重六听熟客说过,这廖师傅年轻时候是个刽子手,手上有不知道多少人命。虽不知传言真假,但廖师傅身上有股旁人没有的煞气,这倒是真的。
重六有点怕廖师傅。不只是重六,恐怕就连东家都有点怕廖师傅。
而且,重六注意到,这廖师傅好像从来没有往壶里加过茶叶,或是加过水……
那么小的一只紫砂壶,成天被拿在手里,几口也就喝干净了。但是廖师傅却从没加过水。
或许是他没注意的时候加过,但是之前立春整个客栈的人一起吃春饼的时候,整整一个时辰廖师傅都没有去加过水,却一直在往口中送壶嘴。
那壶里装着的真的是茶么?为什么仿佛永远都喝不完?
重六的好奇心起来,总想得空往那茶壶里看一眼。可是偏偏廖师傅壶不离手,一直没有机会。
帮工之一的小舜是个十分内向的少年,虽然干活很勤快,但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屁一般的闷。然而这个小舜有个古怪的习惯,吃饭的时候总要将自己那份拨出来一半放在旁边,说是给他朋友吃的。
问题是谁也没见过他的“朋友”。
而更加诡异的是,那半份饭菜,在吃饭结束的时候,总是会消失。
最开始重六以为是小舜吃了,可是有一次,小舜拨出饭菜后就忽然被廖师傅叫去帮忙从菜窖搬菜,其他人也各自在忙其他事,饭桌上一时只有重六一人。重六的筷子掉了,低头捡筷子的功夫,等抬起头来时,装着小舜拨出来那半份饭的碗已经一干二净了。
重六确定他捡筷子之前那些饭还在那,这堂子里只有他一人,饭去哪了?
后来经过几次用心观察,重六注意到,只要有人的视线在那半碗饭上,饭就不会消失,但只要有一个瞬间,没人注意那碗饭,它就会立刻蒸发到空气中。于是重六打定主意,在一次打烊后大家一起吃晚饭的事,眼睛一直盯着那晚饭。
但到晚饭快结束的时候,掌柜突然叫他去柜台后拿壶酒出来,他只好照办。他渐渐意识到,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在某个时段转开视线,仿佛故意想让那晚饭消失一样。
重六尝试过向小舜询问,但是小舜什么也不说,只是埋着头继续做事。重六只好又跟朱乙打听。
“谁也没见过他的朋友,不过,六哥……最好还是让那晚饭顺顺利利的消失……”朱乙压低声音,眼睛里带着一丝紧张,“要是过了饭点它还没有吃上饭,会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