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庒承也十分用工,写出的文章多次受到书院先生的赞许。但他偏偏时运不济,连续两次参加州试都没有中。庄晏因此对他万分失望,打骂责罚愈演愈烈。
这些年庄晏自己也并未作出任何功绩。他自己开设的几家书画店全都经营不下去了,且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最后欠了一屁股债,不得已将一家子迁出原宅,挤进了连翘大街上的那间破院子中。为了养活一家四口,庄承便出去给人代写信件,或是书写对联春联赚些糊口的钱。
一日他在外给人写了一日信后回家,却发现自己的母亲芦花暴毙而亡。据说是吃汤圆的时候噎死的。
那之后不久,庄晏便带着他的正妻回了影州,似乎是与其父庄世宏和解了。只留下庄承自己仍旧留在那间破旧的小屋居住。
重六过去收集到的比较容易获取的信息只有这些,当时他认为这些信息应当无大用,所以只是记录下来没有深查。但是从刚才庄承透漏出的只言片语,能听出他言语中仇怨颇深。而他所用假名“芦洲居士”,或可看出这执念与他的母亲有关。
难道芦花的死亡有蹊跷?
她一死庄晏便和其父和解……时机未免有些太巧了。
他躲在桌下思索着可能的前因后果,浑然不知在头顶的桌子表面上掌柜画下咒符的位置上开始一毫一寸地被黄色黏稠物质覆盖。那书生的眼睛已经注意到了一直蛰伏于角落中不愿引来注意的他,也瞬间就认识到他便是那个最容易击中的弱点。
纵然那是一道很强的保护咒,但在黄衣之神加持给他的力量下,总还是可以突破的。他故意让祝鹤澜击中他数次,一点点拖延时间消磨着保护咒。
当那咒符上终于有一根线条被彻底破坏,他便立刻将矛头对准了躲在桌下的重六。
重六骤然感觉到一股阴冷湿濡之气席卷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抬起头,便见到一团巨大的黄色太岁,不断翻滚着,黄色的蛛丝状粘液随着它的滚动不断向前喷射蔓延,向着他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他惊惶后退,眼前却骤然横过一道树藤,替他挡住了那团黏糊糊的东西。
祝鹤澜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怒色,手遥遥指向庄承,“这是你我之间之事,你不要动他。”
庄承却用吊诡古怪的声音发出一连串不稳的笑声,“一个万物母神的祭司,却也心有牵挂么?”
祝鹤澜骤然向前跃起,一道树藤卡住庄承的喉咙收紧,将之死死按在二楼的栏杆上。祝鹤澜逼向他,隔着几条躁动的树藤,他的音调低沉而危险,“这是我的城,是你僭越了。黄衣之神的奴隶。”
“你和我是一样的。”庄承那布满黄色粘液的脸愈发扭曲,明明是喉咙被压迫的痛苦,却仍旧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若我是奴隶,你也是。”
而此时松眀子的印已经盖到最后一个,法阵将成了。此时原本一动不动的人群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重六注意到,他们中有不少人,在簌簌颤抖。
他们的眼睛争得很大,看向高处,嘴张开,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名状的恐怖东西。
什么东西不对劲。
当松明子的法印成型的一刻,强烈的清圣之气在大堂里爆发开来,与从庄承和掌柜身上弥漫而出的浑浊污秽之气形成猛烈撞击,产生的气流将包括重六在内的不少人震开,狼狈地跌倒在地祝鹤澜和庄承两人也被道气冲击,各自被逼退数米。那震荡强烈的气旋向上迸发,一下子掀开了戏楼的房顶。
可是房顶之外,重六看到的却不是应该出现的青天白云。
一团巨大的,黏连的黄色黏菌(即太岁),如脂肪一般颤动着,有节律地蠕动着覆盖一切,遮蔽一切。那些颤巍巍的褶皱和缝隙间,倏忽被推挤开来,露出几颗半透明的肿泡,里面有黑色的滑动的点状物。
眼睛……那些肿泡是眼睛……
令人晕眩的场面,伴随着愈发浓烈的腥臭味道。被道气震出了空茫状态的观众们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短暂的困惑后,全都吓得瘫软在地。小孩子惊恐的撕心裂肺的哭叫、大人惶惑恐惧的哀嚎迸发在耳边,宛如地狱中传出的噩梦之音。
松明子尝试着拉开戏楼大门,但是打开后,他马上又关上了。
门外,是一样的,蠕动的黄色黏菌。在开门的一瞬间它们便对着他喷射出黏丝,若不是他闪避及时,便已经被抓住了。
祝鹤澜心中大惊。这庄承……似乎真的与黄衣之神发生了直接的感应。这么大量的秽气,大约早已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天梁城,在这里悄悄占领了平时肉眼不可见的,秽的世界,形成了重六见过的黄色巨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