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金吾卫右街使夫人的丫鬟,凌雪霁这一声“夫人”喊得合情合理,若跟着他人一道喊“师爷”倒容易让人生疑。
菡师爷点点头,在身旁的狱卒打开牢门之后便将人挥退,自己提起衣裳下摆步入进来。月白色的衣摆在茅草垛上划过,未染一丝尘泥。
“你受苦了。”菡师爷抬起手来想要抚一下凌雪霁的肩膀,眉头一蹙,佯装才发现凌雪霁一直待在原地没动,故作声道:“过来这边坐,我给你带了干净衣裳。”
凌雪霁紧紧贴着墙壁,望着菡师爷摇头。
菡师爷心知肚明,但仍旧得把戏做足,“你放心,我已经让朔大人打通了关系,你换上衣服便跟我走。”
墙那边的阿茅竖着耳朵听凌雪霁那间牢里的动静,听到这句话之后面上闪过一丝遗憾之色,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凌雪霁,“你要走了?”
“谁?谁在说话。”方才略显出些温度的声音一下又跌入冰点,阿茅垂于身侧的手掌一瞬成拳,被发现了!
堵住墙洞的身影被人拨开,洞的那头露出一张映着朦胧日光的俊颜。阿茅如有所感转过头去正对上菡师爷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夫人,夫人我……”雪霁刚要开口解释便被菡师爷抬手止住。二人对视一眼,时候差不多了。
菡师爷在阿茅微微张大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上前一步作揖道:“阿茅小兄弟,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阿茅凝视了他一会,从他完美的表情里寻不出一丝破绽,随意扯了扯嘴角转回身去,留给二人一个洞中孤独单薄的背影,“菡师爷说哪里话,小的只是一介草民,哪里配让菡师爷亲自赔罪。”
凌雪霁和菡师爷互看一眼,菡师爷提起衣摆笔直在那洞口前坐了下来,凌雪霁则拿那把挖洞的铁勺子戳了戳阿茅的背。
“阿茅小兄弟,我知道你对我们心存芥蒂,但是你姐姐的消息,你不会不愿意听吧。”
洞口那边的背脊微不可查的一僵,继而迅速转过身来,少年沾着凌乱发丝的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仿佛身周燃起大火只一耽搁便能将他整个燃烧殆尽。
一个人与外界隔绝久了就会想清楚很多事情,当他只能直面自己的时候,很多看似重要的事情会慢慢变淡,但是那或许只有一星半点的执念与欲/望却会被无限放大,直到吞没思维模糊理智。所以当阿茅被曲荃关了数日之后,极度渴望能将他肚子里的事情全盘托出,就像一瓶塞满了蚯蚓的烈酒,一旦在瓶底烤上火再打开盖子,里面的蚯蚓会争先恐后往外跑,但倘若此时盖子又被紧紧盖上,瓶底火势渐大,瓶中的蚯蚓则会由求生欲发酵至疯狂。
当曲荃和朔石斛一众提起这个计划时就解释过,这个阿茅不像是那些胸无城府能使力绝不费脑的普通柴夫,甚至恰恰相反,他不仅读过书,还有一堆看不透的玩意藏在肚子里。在极度焦急的情况下做出的证明,也不一定是他所知晓的全部,像阿茅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在他仍保持理智的时候全然相信一个人。
那么就只有将他逼到极致,把他刚硬的部分全部摧毁,烈火煅烧,冰水淬沥,再将他置入一泓春水之间,柔波漾之,煦风顺之,才听从他嘴里得到或许是真相的完整供词。
既然凌雪霁已经成功取得了阿茅的信任,那么他们也该做到答应阿茅的事情。
“所以烦请阿茅小兄弟随我们一道先回金吾卫右街衙,再从长计议。”菡师爷淡漠的脸上至始至终没有多余的表情,他说完这话便面向墙壁的方向蹲坐下来,挡住自己视线的同时遮住洞口,方便凌雪霁换衣服。而这个角度也能让他不错过到阿茅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阿茅手里攒着根茅草垛子里的狗尾巴草,缓缓拿起来对着天窗处透入的光柱一吹,无数飞灰烟尘像被东风迷惑的飞花柳絮离枝四散,打着旋儿绕过那五束明亮柔和的光柱,在春日的韶/光里翩然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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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菡师爷您可算是帮我们把这两尊大菩萨请走了。”
两个为首的狱卒跟在菡师爷两侧喋喋不休的吐苦水,自打这个阿茅和凌雪霁被关到牢里,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若是有个什么伤风感冒的还得满城跑着请大夫,规定了不能和这俩牢里的犯人说话那就死也不能说,阿茅刚入狱的时候半夜三更撒泼似的大吼大叫把他们的祖宗十八代个个问了个遍,他们也不能还嘴。天晓得他们这帮狱卒是怎么熬过来的,伺候大爷也不带这么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