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金一脸惊恐,又散了?这说明夫人昨天修好了,等等等等那又散了是个什么情况,这从来视剑穗如生命的将军这回居然说散就散这么轻描淡写的吗?
卯时,大军在金陵城的武门下集结完毕,清点完后危岳雁看了眼身后紧随担任副将之一的挚友秦广漠,一贯洒脱不羁的秦统领此时目森如铁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危岳雁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此次另外一员副将身上。
扬子溯。
说不清谁是谁的心腹,也不明白他此行的目的。只是他在这里,就好比巨船将行,前路风雨未明,满载的船舶上又被送上一具棺材那样百思不得其解,又因其不吉的象征,叫人忌惮三分。
满心沉重的领着兵马行到距离金陵城城门约莫一里路的地方,忽听城楼上传来金铁齐鸣般铿锵乐声。危岳雁心头一震,她望着远处的城楼心头生出一种模糊却又笃定的猜想,不禁夹紧kua • xia马匹催促着想要尽快一探究竟。
随着行军队伍的靠近,危岳雁心中的猜想越来越清晰,而随着猜想的清晰,那曲乐带来的震撼亦是愈演愈烈——
那是一曲琵琶版的《项王歌》,是她在金陵城唯一一次擂过的曲子,也是她在那人面前唯一一次诉过的生平。
短短不到一里的路,危岳雁只觉行了万里,随着那抹宝蓝华服的身影清晰的现在城楼上时,跃动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泪水夺眶而出,危岳雁突然就想起来,那日锣鼓震天红绸万里,她也是在这座城楼下,迎她的花轿。
今日依旧是这座城楼下,却换作她弹着琵琶,送她远赴千里征程。
《项王》一曲别送君,目随征雁过寒云。
城楼上凌秋泛早已在看见行军阵仗过来时就已满面泪痕,她本是擅弹琴曲的,但瑶琴声音太过于淡然,传的不远,这才换了琵琶。不过虽然琵琶是铿锵之乐,凌秋泛却并不喜欢弹琵琶,习得之后并未过多弹奏,一个是因为觉得杀气过重,还有一个是见过风尘女子多用琵琶所以心中不可免的有些抗拒。
但今时今日她已顾不了许多,只因琵琶铿锵,金铁之声能传数里,她便严妆华服携了琵琶等来这里。
“怎么偏是《项王歌》呢。”军队中大多数士兵都很感动,大多都是有家室的,临行前强忍住的泪此时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但偏偏有几个懂些乐律的愣头青发出疑惑。
项王虽常胜,却也逃不过乌江自刎的惨烈结局,此时奏《项王歌》岂非不吉利?
曲乐已经到了倒数第二章的尾声,正是项王大败敌军得胜风光之时,接下来便要转调至尾声,残阳如血乌骓悲鸣。激烈的篇章已经开始低落下来,打算衔接上最终的尾音,突然一段间奏拨弦转急,竟是堪堪接上了《汉时关》的尾章,大风起兮,云飞扬兮,得猛士兮守四方。
危岳雁已经行到城楼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举目与凌秋泛相对。
她的妻子在激昂的乐声中结束了演奏,放下琵琶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来,在所有人被激的抛却离愁燃起斗志的目光中,沐着破晓后第一缕曦光,对着大夏万千将士,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长揖。
“愿诸君得胜凯旋,功垂千秋。”
我等你,平安归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白露为霜
凌秋泛怀抱琵琶孤身一人行走在金陵城的大街上,起初在城楼上时如万千刀斧凿砍脏腑鲜血溅满腔膛,疼痛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根本无暇顾及自身所思所感。而现在酷刑渐止,雷电裹着风雨收散归去,随之而来逐渐清醒的意识压迫她几欲窒息,仿佛一呼一吸间都能夹杂着迟钝却绵长的痛楚。
危岳雁出征了……
偌大的金陵城只余喧嚣不见繁盛,将军府里也只留她一人形单影只。悔教夫婿觅封侯……少时读诗不解其意,只当自己将来为人妇时或能体味一二。如今虽不全贴合此意,其中悲情倒是相差无几垫落在心底。
千古伤心事,从来无不同。
秋风秋雨叶落梧桐,将军府中秋的讯息来的比外头还要早些。书阁那边一池塘的秣陵秋色因是反季栽植,早盛亦早衰,夏季的尾巴还没过去,就只剩一池残叶浮萍终日惹人愁绪。
凌秋泛坐在阁楼上懒懒的拨弄着琴弦,拨弄半天也弹不出一句完整的乐句,百般无奈的将琴往前一推人向后倒在椅背上,临窗的桌台上晨时便铺开的宣纸到了傍晚都没落上一个墨点,秋香色薄如蝉翼的丝帘被晚风送起波澜,碎珠似的雨点落在宣纸上浸润出一颗颗烛光下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