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头澄明一片,看来穆帝力有意为难她这位大夏使臣。不以为然的笑笑,拿布巾揩了手,也不拘束直接就从羊腿上扯下片不规整的肉,放入嘴中咬下一小块细细品尝。
其实说来是品尝,实则无甚层次可品。军营里头的伙食多图个便捷,畅快。这羔羊肉肉质金黄酥脆却火力不匀,除了第一口的酥脆劲道外,其余的嚼多了也只是碎盐油脂及一些难咬透的肉渣。而这羔羊肉放在北秣便如在人胃肠里烤上一把烈火,直窜起豪情万丈,恨不能将天地尽握手掌。
穆帝力,是夜夜宿在这把火里的人。
曲荃咽下口中肉块,举起碗中酒,“来,我敬大王子一杯。”
穆帝力爽快的与之饮下,却见曲荃又满上一杯,疑道:“隔了道襄江水,想不到习俗竟也差这许多。我们北秣的姑娘都不善饮酒。”
曲荃斟着酒听见话便笑了,“襄江自来便是要塞之地,大王子想要北秣铁蹄踏上大夏土地,也得先过襄江水。”一碗酒斟满又倾倒而出,尽洒北秣疆土。
“曲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穆帝力见状不解,端着酒碗的手顿在原处忘了收回。
酒碗放在木几上,发出轻微的碰响,曲荃抬眸看进穆帝力瞳中,笑意盈满琥珀光,“欲涉此江,先祭襄江四万英灵。”
穆帝力眸色一暗,他自然知道曲荃指的是什么。襄霆一役,四万夏军被他困死截杀,尽数葬身襄江水底。也是那一役,他见识到了襄水那头的土地上,也有铮铮铁骨的男儿。哪怕身处绝境也要拼死搏杀,即便气数将近,仍能不乱阵脚,甚至战到后期妙计层出,像一条被逼到绝境的狗,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在你身上开出无数的口来,将怨恨的毒液注入到你全身上下每一块肉中。
襄霆一役,天地低昂。
夏军,全军覆没;
北秣,元气大伤。
要论名头自是险胜,但要论实际情况,是两败俱伤。但是这一点一直都是北秣王庭的秘密,话语权永远在胜利者那一方。
所以所有人都以为北秣那一战凯旋而归,而夏军则都亡在那个只知纸上谈兵的李酬志手中。
这对于穆帝力来说是赫赫战功,而对于所有大夏子民来说却是耻辱中的耻辱,这会子曲荃将这件事提出来说,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你们那边有一句话,叫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一直觉得这是弱者的言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天意又算得了什么?”穆帝力说着撕下一片羔羊肉来放到嘴里咀嚼,正打算再说些什么来浇这不知好歹的夏朝使节一头冰水,便见对面的曲荃开了口。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曲荃沉吟片刻,笑意淡去换上了一种肃穆的神情,她突然抓过一旁的酒袋给穆帝力斟满酒,抬碗举到穆帝力面前。
“夏国气数将尽,天佑北秣,大王子此时不问鼎中原,更待何时?!”
穆帝力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也是震了一震,随即汹涌而来的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他痛快饮下曲荃递来的烈酒,重重拍在几上,酒碗应声而碎,布满粗粝厚茧的手掌心洇出殷红血水。
一双虎豹似的眸子灼热的盯着曲荃看,镶嵌在抹额正中的飞廉图腾反出火把的烈光,“曲大人,你这可不是出使啊,你这是来自荐啊?”
曲荃摇头叹气,“大王子有所不知,夏皇虽遣我出使贵邦,却并不信任我。夏国虽不重武轻文,却对待女子仍是苛刻无比的。他从未将我当做什么治世能臣,而是将我作为一柄他铲除异己的刀子。”
“我不可为百姓谋福,不可挑战王公贵胄的权威,不可忤逆君王的旨意,我虽拥gāo • guān厚禄却无非一只任人摆弄的布偶。一旦有所违背,便将我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此次出使也不过借用我之名来委曲求全而已,只要保他夏国领土完整,我曲荃是生是死与他又有何分别。”
曲荃说到此处,泪水早已控制不住。北秣女子的性子绵柔,穆帝力都从未有过什么怜香惜玉之情,但此刻见了一身官服的女子坐在自己面前淌泪,竟突然生出些许感同身受。
“曲大人莫要伤心,夏国容不了你,等我北秣一统疆域后,处处皆是你的去处。”
曲荃闻言突然i轻笑一声,穆帝力翻涌的滚烫的血液顿时冷冻在血管里,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的人是他。
“曲大人为什么无故发笑?”正值酒酣耳热之际,穆帝力几杯烈酒下肚,酡红一路从脸颊红到脖颈处。一双灼灼逼人的虎目中也显出几分醺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