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丫鬟无权决定自己的命运,不过当一日的差混一日的日子,只是替姚至柔感慨:“女人若是嫁人,万不可嫁一个像伯爷这般纨绔的,否则就像夫人这般,操劳半生,临终还不得安宁。”
“你说得轻巧,咱们女人哪有能过问自己嫁给谁的份?咱们这是没资格嫁,若你也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姐,就让你嫁给一个纨绔了,你要怎么办?”
被质问的丫鬟闹了个大红脸,声音不自觉地有些拔高:“那我宁愿嫁给赵峥!虽说他比咱们伯爷都还要纨绔不知多少,可靖国公府抄家时,他主动签了和离书义绝,让夫人免于朝廷清算,还保得她下半生衣食无忧,可算得上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儿。”
小丫鬟们自此转而讨论起了几年前败落的靖国公府。
那时她们年纪还不大,知道的消息十分零碎,此时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
姚至柔听得忍不住凄然一笑。
曾经的靖国公世子,后来的靖国公赵峥,人称京城十大纨绔之首,五年前因七宗罪夺爵抄家,偌大的国公府一夕之间倾倒,说起来,比如今的谢子阑还要令祖宗蒙羞。
可赵峥知道因自己之故,靖国公府不得幸免,抄家前就提出与夫人和离,令其带着嫁妆和孩儿归家,自己流落街头做了乞丐;谢子阑却临出发流放前,还在抱怨她备的行李不够精细,要她好好照顾府中的女人和孩子,万万不能让他们受了委屈。
这就是她争强好胜的结果,这就是她的救命稻草,这就是她挺着脊背咽尽苦果支撑的伯爵夫人的荣耀。
姚至柔越笑越大声,笑到最后流下泪来,咳得没完没了。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若一切能重来,就算再被算计,再无路可退,她也不会再嫁给一个纨绔!
姚至柔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慢慢地她听到有人在哭,低沉的,呜咽的,撕心裂肺的,最终都混杂在一起,化成混沌的属于声音的震动,什么也辨不清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世界却安静极了。
胸中再无咳嗽的欲望,她腾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处轻纱幔帐之中。
微弱的光从几步开外照进来,影影绰绰照出帐中的情形。
姚至柔抬起手,看到自己白皙而纤细的手指,那么饱满,像是从未经历过后来的那些岁月和病痛。
她转过手背,莹润的指肚还留着细细的针孔,轻轻捻过,有些轻刺,刮得人微微作痒。
人死后,原来竟是会回到最怀念的时候么?
年轻的时候她十分要强,诗画女红都争着做得最好,以为这样就能让别人看得起,却也并没有练出绝佳的绣技,还常常一不小心把自己刺伤。
后来她嫁了人,渐渐耽于生儿育女、掌家理事诸般事务,再也没有动过针线,手上也再没出现过这样的针孔。
姚至柔摩挲着手指,掀开帐子下了床。
房中的陈设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她的绣架放在东侧的窗前,那里的光线最好;八岁那年父亲送她的宝瓶放在多宝阁西侧最靠上的位置,她一眼就可以看到,也不用担心庶妹姚至婉嫉妒起来,抬手就将它摔得粉碎。
这些湮没在记忆中的东西,如今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姚至柔不自觉地在嘴角扬起笑容。
这是她十四岁时候的家,这个时候,母亲还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