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虞珩说明找到红宝石矿的经过,纪新雪举起两只手摊在虞珩面前,“我袖袋中有根簪子,你猜在哪边。”
虞珩迟疑片刻,拍在纪新雪的左手上,“这里?”
纪新雪脸上的表情逐渐复杂,从右手下方的袖袋中拿出个巴掌大的银簪举到虞珩眼前。
虞珩满脸无辜的与纪新雪对视,语气带着淡淡的沮丧,“猜错了。”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他摇了摇头,又用右手去掏左袖,拿出个金制嵌宝石的步摇。
因为最近晚上睡得少,纪新雪刚才查看从江南商人处搜出有问题的东西时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就顺手将头上的步摇和银簪拿下来放入袖袋中。
他右手上的金制嵌宝石三尾步摇作为主钗,能抵得上整盒十二支左手中的花形小银簪的价值。
正是因为虞珩猜错了,反而让纪新雪更加相信玄学。
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不愧是‘财神’。
不必纪新雪多解释,虞珩立刻从纪新雪的表情变化中猜测到纪新雪的想法,眼底几不可见的沮丧立刻变成若有若无的骄傲,笑着抬起手去擦纪新雪脸颊上沾上的黑灰。
纤长的浅灰色手指不出意外的在纪新雪白净的脸上画出迤逦的灰痕,虞珩眼角眉梢的笑意顿时彻底僵硬。
正如虞珩了解纪新雪,纪新雪同样了解虞珩。
感觉到虞珩突然僵直的肢体,纪新雪下意识的顺着虞珩难以置信的目光转头看向虞珩的手
小灰手上只有手指肚的位置有个干净的小圆,用手指头想,纪新雪都能猜到‘干净小圆’内原本的灰蹭到哪儿了。
他抬手轻拍小灰手,笑道,“先去洗漱,正好让小厨房备菜,这才两天的功夫,就见你瘦了一大圈。”
虞珩闻言,立刻想到他连夜出城那天,在玉和院见到的整桌大补菜色,他下意识的推拒,“我不饿”
话音未落,虞珩的肚子忽然发出抗议的声音,凭实力为主人拆台。
纪新雪咬着腮侧的软肉忍住笑意,推着虞珩转身往门口走,口中报出一大串菜名,皆是虞珩平日里爱吃的菜色且与大补无关。
虞珩脸上的紧迫逐渐转为无奈,顺着背上的力道走出房门,只留下句‘我等会就回来。’便大步流星的离开。
哄走了虞珩,纪新雪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经由鹅黄色转为灰黄的长裙,干脆也回房重新洗漱。
用过午膳,虞珩坚定的拒绝了纪新雪让他去休息的提议,亦步亦趋的跟在纪新雪身边。
纪新雪见虞珩虽然在外奔波几日,但精神尚好,便没有硬劝。
两人继续纪新雪用整个上午的时间都没做完的事,研究颜梦和公主府属官仔细清点江南商人们的家底时觉得有问题的物件。
有了虞珩的加入,纪新雪立刻感受到事半功倍的快乐。
封地安国公主府每个月都会采买大量在江南时兴的东西送到长安内,公主府莫长史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每次给虞珩寄的信都要用特制的大信封装才不至于无法封口。
莫长史的信中会详细介绍他着人送到长安供虞珩把玩或者送人的东西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特殊的寓意,他废了多大的功夫才从诸多竞争者中抢到这些东西
久而久之,虞珩不仅对各种出自江南的奢侈玩器了如指掌,连带着对江南豪商也能如数家珍。
这些让颜梦和公主府属官觉得有问题的物件,大多是‘巧器’。
所谓‘巧器’多是精美的摆件,本质与玲珑盒相同,大多有不止一处机关,要严格按照正确的方式打开摆件内的机关,机关内藏着的东西才不会毁坏。
如果采取暴力的方式,‘巧器’内藏着的秘密被损坏的概率高达四分之三。
纪新雪花费几乎整个上午的时间,只打开两个‘巧器’,得到两个没头没尾的数字,经过严密的排查后,发现这两个数字是‘巧器’的主人贿赂某商州官员的具体数字。
用一句话总结:历尽千辛万苦,得到两张废纸。
最惨的是纪新雪证明废纸只是废纸的过程同样艰难。
以至于纪新雪看到仍旧堆积在原处的几个大箱子都觉得脑壳疼,竭尽全力才能忍住直接喊金吾卫将‘巧器’都一分为二的冲动。
虞珩坐在木箱上,随手拿起他看得最顺眼的羊脂玉寿桃。
长安安国公主府的库房中有许多材质不同,模样却几乎没有差别的玉桃,是虞珩给宗室长辈们送寿礼的不二选择。
他拿起羊脂玉寿桃后下意识摸向羊脂玉寿桃下方用碧玉雕出的绿叶,立刻发现熟悉的凹槽,用了个巧劲,轻而易举的分开桃子和叶子。
虞珩嘴角噙着笑意的举起桃子的部分给纪新雪看,“空心桃。”
纪新雪忍不住掐住大腿外侧,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明明记得,昨日这些东西刚搬到公主府的时候他就研究过虞珩手中的羊脂玉寿桃,废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小心翼翼的分开白玉桃子和碧玉叶子,但他当时没有发现白玉桃是空心桃!
难道他昨日研究的羊脂玉寿桃和在虞珩手中被拆开的羊脂玉寿桃不是同一个?
纪新雪倾身靠向虞珩,顾不上去看空心桃内的羊皮纸,仔细研究空心桃平整的切口和与绿叶连接处的小机关,终于发现昨日和今日不同的地方。
白玉桃竟然不是整块完整的白玉而是由桃底和桃身组成。
他昨日分开碧玉叶托的时候,白玉桃的桃底和桃身仍旧连在一起。如今虞珩手中的白玉桃和碧玉叶托却是从桃底和桃身处分开,碧玉叶托上的一小节白玉格外显眼。
纪新雪心情复杂的拿出空心桃中的羊皮纸,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机关?”
虞珩看了眼不远处正候着的公主府属官,贴在纪新雪耳边道,“我去年送给清河叔公的寿礼与这个羊脂玉寿桃有一模一样的机关。”
纪新雪点头,清河郡王世子不仅掌握宗人府,还任大理寺卿,有个能藏秘密的寿桃摆件确实很实用。
想要用真假消息钓鱼或者试探身边的仆人是否忠心的时候,都能算是不错的辅助道具。
纪新雪紧张的盯着手中逐渐展开的羊皮纸,心跳声越来越快。
藏的如此隐秘的东西,肯定有秘密!
赤眉猴子:五百两银子、价值二百两银子的红宝石一枚、三千两银子、价值五千两银子的洪州建昌东六巷四进院价值两千两银子的江南果酒大坛。
后面还有诸如秃头贼鹰、大肚饿死鬼、巨力熊瞎子等奇怪的代指。纪新雪气得埋头在虞珩肩上闷笑。
不用让公主府属官来辨认,他就能断定这些奇怪的称呼是在代指安业或者商州内的官员,这是份贿赂的留档。
安业县令曾招供商州刺史私下称江南商人为‘利禄鬼’,没想到江南商人称呼这些私下为他们行方便的官员时,用字同样充满讥讽和贬义。
纪新雪随手将羊皮纸递给公主府属官,暗中叹息所谓的‘巧器’真能折腾人。
如果放着这些东西不管,他总是会产生错过重要线索的感觉,仔细研究这些东西,费时费力还消耗感情,最后得到的却都是可有可无的消息。
真烦。
虞珩合上白玉空心桃和碧玉叶托递给身边的宫人,指着不远处木箱中的金镶玉翠鸟道,“拿来我看看。”
宫人立刻抱着足又小儿手臂高的金镶玉翠鸟放到虞珩面前。
纪新雪懒洋洋的开口,“我昨日研究过这只翠鸟,它背上的几根羽毛可以滑动,感觉藏东西的地方在肚子里。”
虞珩摇头,抬手捏住翠鸟头上嵌着蓝玉的羽毛狠拽。
半晌后,虞珩的手指肚已经因为过于用力变成白色,翠鸟仍旧纹丝不动。
虞珩抬头对正紧张盯着翠鸟的颜梦招了招手,“你来。”
颜梦摇头,下意识的退后半步,她怕弄坏如此珍贵的摆件。
在纪新雪和虞珩的坚持下,颜梦才勉为其难中的朝着翠鸟头上嵌着蓝玉的羽毛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用力。
原本任凭虞珩如何用力都无动于衷的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颜梦拽出翠鸟的脑袋。
纪新雪看着这一幕,隐隐产生头皮发疼的错觉,不忍的移开目光。
虞珩眼角余光发现纪新雪别开脸的动作,为了让纪新雪安心,特意解释道,“去年十月,莫长史让人送到长安的物件中有个与这只翠鸟几乎一模一样的孔雀,肯定不会有错。”
随着羽毛彻底离开翠鸟,翠鸟的脑壳中间突然出现裂痕,虞珩轻而易举的掰开裂痕,露出里面薄如蝉翼的丝绢。
纪新雪立刻抽出丝绢平铺在手上,淡紫色的丝绢颜色浑然天成,就像是开的正盛的紫罗兰,他几乎能透着丝绢看清手心的掌纹,整方手帕唯一的图案,便是右下角以银线绣的‘白’字。
“这只翠鸟是从何处搜到?”纪新雪问道。
捧着册子的公主府属官立刻回话,“是从名为宋峰的江南商人处得到,地震后,他名下铺子中的伙计曾去北城,以江南发生地龙翻身导致大量百姓身亡,以至于江南的好地没有人种只能荒废为理由,鼓动北城百姓变卖家产去江南生活。”
“嗯。”纪新雪用食指和拇指分别摩挲丝绢两边,试图通过触感找到更多的线索,又问道,“他与在安业放高利的文书堂主人白锦书有什么关系?”
文书堂的主人白锦书作为将大量平民变成死奴的罪魁祸首之一,始终是公主府的重点调查对象。
可惜白锦书没有在选糖宴的时候回到商州,纪新雪只抓住了些文书堂内的小鱼小虾,凭着对小鱼小虾和其他江南商人的审问了解白锦书。
白锦书出身江南白家,与扎根江南的世家虞氏合称为东虞西白,是江南乃至整个大虞境内势力最大的豪商。
因为江南繁华,商人在江南的地位远超其他地方。以至于产生江南内的豪商越来越多,江南商人的地位越来越高的循环。
虞朝没有官员家眷不可经商的规定,江南官场中除了长安指派的官员,所有官员都是出身江南,他们无一例外的有一个或者数个身为豪商的近亲。
白家身为能与身为的世家的虞氏齐名的豪商,在江南官场的势力反而远胜虞氏。
白锦书并非白家嫡系,只能算旁支中的旁支,家中伯父正任江南东道某县的县令。
单从公主府迄今为止的调查结果看,翠鸟摆件的主人几乎与白锦书没有交集,没有任何线索能证明丝绢上的‘白’是白锦书的白。
纪新雪闻言也不失望,顺手将以银线条绣着‘白’字的丝绢手帕塞入袖袋中。在虞珩收拢好翠鸟摆件的脑袋,让颜梦将嵌着蓝玉的羽毛插回翠鸟头顶时,亲自在堆积的木箱中选了个他好奇已久的玉灯笼拿给虞珩。
如果虞珩能保持破解‘巧器’的速度,即使不能获得他想要的线索,这个过程也不会像之前那般无聊到折磨人的程度。
看着虞珩专注研究灯笼的侧脸,纪新雪忍不住问道,“这也算是财运?”
虞珩肯定的点头,“算。”
他已经发现纪新雪虽然不重物欲却是个财迷的本质,正前所未有的重视从未放在心上的‘天生聚财命’。
纪新雪被虞珩笃定的模样逗笑,脑海中立刻浮现新简笔画的模样。
捧着灯笼的三头身骄傲的点头说‘是’。
仔细去想,若不是虞珩的‘财’够多,莫长史生怕虞珩花不完那些钱,封地和长安的公主府还要新建库房存钱,也不会励志于买尽最贵的东西送到虞珩面前,让虞珩对这些只在江南兴盛的‘巧器’了如指掌。
正是因为虞珩的财运,才使虞珩能轻而易举的打开在江南商人住处搜到的这些‘巧器’。
纪新雪的胡思乱想还没彻底收尾,虞珩已经打开灯笼的一面,露出里面夹着的信纸。
信纸的落款是山南西道某地的县令,迄今为止只有姚正招出这名县令,其余人都没提起过这个人。
直到夕阳的暖辉顺着窗口照在纪新雪的侧脸上,虞珩才打开最后一件‘巧器’,期间两人收获到最多的线索,是如羊脂玉寿桃中那般可有可无的鸡肋。少部分线索如金镶玉翠鸟摆件中的以银线绣‘白’字的丝绢手帕那般,暂时摸不清头绪。
至今都没有找到可以让他们对已经日渐清晰的‘商州案’挖出新东西的线索。
纪新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看向已经一分为二的‘红锦鲤’,“今日先这样,等会用了晚膳,你就早些回去休息。”
虞珩也没对鱼肚子里用细布包裹的东西抱有希望,先侧过头与纪新雪说话,“我看着你睡了再走。”
虽然虞珩回到公主府后,除了回安和院洗漱就始终与纪新雪形影不离,导致纪新雪身边的宫人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纪新雪已经熬夜数日’的事。
但虞珩已经察觉到纪新雪打哈欠的频率越来越快,并以此猜测出他离开安业后,不听劝的纪新雪定没有按时睡觉。
纪新雪在虞珩的凝视下轻咳一声掩饰心虚,主动去拿正卧在‘鱼肚’中的细布,不怎么高明的转移话题,“嗯?是金属令牌。”
彻底揭开细布的瞬间,纪新雪的瞌睡立刻消散的干干净净。
这是块崭新的黄铜令牌,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花瓣呈椭圆形叶子却是三角形的诡异花朵。
是只在猎山行宫短暂出现过的异域花!
当年长平帝派金吾卫细查异域花的来历,线索却断在了江南,两年后,他在江南商人家中的‘巧器’里发现异域花。
虞珩倾身靠近纪新雪,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纪新雪手中崭新的黄铜牌子。
不提黄铜牌代表的意义,光是将黄铜牌做成薄如树叶还能保持平整的工艺就远胜于黄铜牌本身的价值,甚至能称的上浪费。
造成这种显现的原因只有一种,黄铜牌上的图案至关重要。
“这是什么花?”虞珩以只有纪新雪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纪新雪摇头,察觉到铜牌隔着手掌时的疼痛才慢慢放缓握着铜牌的力道,“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