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纪新雪不明白虞珩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听到书房传过来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生怕宣威郡主忽然开窗,通过站在假山外的虞珩找到他,抓着虞珩的手臂道,“回头我再与你细说,快走!”
话毕,纪新雪忽然想到,只要宣威郡主想到开窗就会在看到虞珩身影的时候怀疑他也在院子里,说不定更容易找到他藏身的地方。
“等等!”纪新雪眼疾手快的抓住虞珩紧绷的小臂,对已经转身的虞珩道,“你进来,我们挤挤。”
虞珩眯起犀利的凤眸,在提剑警告宣威郡主的不要再纠缠纪新雪和与纪新雪挤在假山中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在听到纪新雪低声催促的时候转身。
假山内的空间不算宽裕,只容纳纪新雪尚且有余地,再容纳比纪新雪大半圈的虞珩就显得格外拥挤。
即使纪新雪仗着身体柔软,竭尽全力的往假山边角处挪动,仍旧难以为虞珩让出足够的空间。
与此同时,宣威郡主已经绕着整个书房走了一整圈,仍旧没有看到纪新雪身影,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甚。
安武公主就是在躲着她!
宣威郡主觉得安武公主是蓄意骗她的珍藏。
早先她来求见安武公主的时候被安武公主身边的女官挡在门外,因为耳力好不小心听到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怕二人年幼胡闹伤身将来后悔,才好心提醒安武公主注意节制,并提出送安武公主些‘有用’的秘籍。
要不要话赶话说到她感兴趣的地方,安武公主也答应,会在实践后透露经验,她才不会承诺将珍藏送给安武公主。
那是她阅秘籍无数,用了将近十年才攒下的好东西,全都被骗走了!
哪怕安武公主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再履行承诺,只要好言好语的与她说明难处而不是故意躲着她,宣威郡主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生气。
从小到大,宣威郡主只被骗过两次。
第一次是她的外家在她母亲去世后承诺待她百依百顺,让表兄表妹们都哄着她,所以她才会答应从莫府搬去外家。
她在外家的生活却与当初收到的承诺截然相反,即使她对外家百依百顺,哄着表兄表妹,也会被挑出无数毛病,甚至在提出想要回莫府的时候被外家软禁。
第二次就是安武公主。
宣威郡主既恼火又委屈却没有失去理智。
当年骗她的外家已经彻底离开长安,如今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吃土。
外家是因为怕她阿耶动怒,才肯主动离开长安。
安武公主却是长平帝的爱女,根本就不怕她和她阿耶,她也没奢望拿安武公主怎样,只想要回她的珍藏。
她的珍藏就算是烧了,也不会送给不可交的骗子!
晴云和碧绢手忙脚乱的跟在宣威郡主身后,相互交换眼色后连声解释道,“公主并非故意躲着郡主,真的是公务繁忙,才会每每与郡主错开。”
“您也知道公主前些日子大病一场,惊动到远在长安的陛下专门派两名太医来为公主医治,如果可以,公主也不愿意如此脚不沾地的忙碌。”
“请郡主怜惜公主些,等公主缓过来这口气,定会给郡主赔罪。”
宣威郡主冷笑连连,若不是早先相信这对姐妹花的鬼话,她也不会直到现在才惊觉安武公主是个骗子。
她对晴云和碧绢偶的话充耳不闻,目光犀利的在书房内巡视,今日她是专门打听好安武公主在书房,才特意来请安,势必要讨回珍藏。
目光扫到落在窗下的帕子,宣威郡主眼中闪过亮光,大步走过去捡起帕子,用料考究、做工精细、左下角还有以银线绣字的奇怪图案,是安武公主的帕子。
晴云单手端着糕点,另一只手抚在声如擂鼓的胸口,故作疑惑的道,“公主上午时还在找帕子,没想到是掉在这里。”
宣威郡主的目光在窗口处多停留片刻,任由晴云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在两名女官的簇拥下转身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时,宣威郡主忽然转身,大步跑回窗框有灰痕的窗边,在碧绢和晴云的惊呼声中利落的跳到窗外。
假山中的纪新雪猝不及防的听到晴云大喊‘宣威郡主,您跳窗做什么!’,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让虞珩也完美躲进假山,他由坐改站,佝偻着腰使脊背贴紧假山上方的内壁,使劲拽虞珩,“快,有地方了!”
虞珩纹丝不动,目光深沉的望着纪新雪,“你答应过她什么?”
他早就通过纪新雪躲着宣威郡主时的心虚,猜到纪新雪不仅是因为他烧毁画册的事躲着宣威郡主。
“没有!”纪新雪下意识的否认,看向虞珩的目光暗含警告,像是猝不及防被踩到尾巴的猫。
虞珩气定神闲的点头,不进反退,还要将纪新雪也拽到假山外,“你不必躲着她,我会赔她十倍、百倍的画册,直到她满意为止。”
哪怕宣威郡主非要一模一样的画册,他也能找到当初制作画册的人重新制作。
纪新雪拽虞珩的时候,虞珩纹丝不动,轮到虞珩拽纪新雪,纪新雪却马上向前踉跄了半步。
“别!”纪新雪大惊失色,吃饭的劲都用了出来。
他是怕宣威郡主朝他讨要画册吗?
他是怕宣威郡主问他体验后的感受!
只要想到宣威郡主,纪新雪满脑子都是他和宣威郡主的错频聊天的内容,尴尬的恨不得能找个地缝藏进去。
在和虞珩的拉锯中,纪新雪仿佛已经能听到宣威郡主靠近假山的脚步音,他在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中立刻认怂,“我说,等她走了我就说,你快进来!”
虞珩抬眼看了眼古木后露出的裙摆,箭步冲进假山,抬手揽着纪新雪的腰往下摁,另一手推上藏在假山内的遮挡。
猝不及防坐在虞珩腿上的纪新雪倒吸了口气凉气,保持佝偻的姿势为虞珩空出地方的时候他还没觉得如何难受,如今骤然改变姿势,老腰差点直接废掉。
“怎么了?”虞珩立刻低头去看纪新雪的异样,奈何假山的缝隙被遮挡后里面没有半分光亮,尚且没有适应黑暗的眼睛只能看清纪新雪眼中的痛苦。
纪新雪气的低下头轻撞在虞珩得出下巴上,“腰疼。”
要不是虞珩不肯马上离开也不肯马上进来耽误许多时间,怎么会让他的腰受这么大的罪?
“嗯。”虞珩应声,手掌顺着纪新雪的后背往下摸,“我给你揉揉。”
假山外的宣威郡主目光晦涩的望着假山,她自小耳力过人,能在相同的距离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早在绕过碍事的古木前,宣威郡主就听到了假山处的动静,知道假山有人。她听到的那句话是‘你快进来’。
彼时终于能与安武公主讨个公道的激动,萦绕在宣威郡主心头,所以她完全没觉得不对劲,趁着安武公主的女官翻窗慢,大步流星的走向假山。
然后她听见假山里奇怪的呼痛声。
腰疼?
是不是她想到的原因,所导致的腰疼?
宣威郡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假山的大小。
刚才两个人都有说话,所以她能确定假山里的人是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
以这座假山的大小能容纳两人已经是极不可思议的事腰不疼就怪了。
宣威郡主默默后退几步,直到后背贴上古树才停下脚步,表情逐渐复杂,久违的产生不知所措的情绪。
如果她非要现在找安武公主要回秘籍,会不会导致无法挽回的结局,比如让五代单传的安国公主府咳咳。
“郡主?”腿脚更利落的晴云终于追了上来,即使见宣威郡主还没发现藏在假山中的纪新雪也没办法放心,眼中皆是紧张。
宣威郡主下意识的捂住晴云的嘴,贴在晴云耳边道,“闭嘴!”
蠢丫头,小心闯大祸。
罢了,如果安武公主是因为将空余时间用在这件事上才躲着她,她就再给安武公主几天的时间。
宣威郡主给晴云使了个‘闭嘴’的眼色。
晴云忍着心慌连连点头,暗自思考宣威郡主从假山中揪出纪新雪时,她是该回避还是该保护公主。
没想到宣威郡主松开手,居然没有走向假山而是朝着玉和院大门的方向走去,身上沉郁的怒火也逐渐减轻。
没等晴云彻底松下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宣威郡主忽然转身朝晴云招手,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晴云和顺着书房绕过来的碧绢都带回自己的住处,全当是日行一善。
可怜纪新雪只听到声没头没尾的‘郡主’,始终没等到晴云的下句话,无从猜测宣威郡主只是顺便在院子里逛逛,还是笃定他就在院子里,正在挖地三尺的找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纪新雪已经能看清虞珩的脸,他对虞珩做了个口型。
‘走了吗?’
虞珩侧耳倾听片刻,对着纪新雪摇头。
‘不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唯有耐心等待。
又过了许久,虞珩忽然觉得肩上发沉,他低头看去,见纪新雪正伏在他肩上,艰难的与睡意做斗争。
虞珩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抬手抚在纪新雪头上,低声道,“睡吧,我在这。”
这些日子虽然不像肃清商州时形势紧张,各处要在纪新雪肩上的重担却没有减轻半分。
纪新雪不仅要顾着长安,想着马煜,还要惦记珐琅窑,躲着宣威郡主已经多日早起晚睡。
此时在幽暗密闭的空间中,再也难以忍受争先恐后往外跑的瞌睡。
听到虞珩的话,纪新雪心中最后的犹豫也散去,连话都来不及说就陷入梦乡。
察觉到纪新雪的呼吸变得均匀规律,虞珩默默加大搂着纪新雪的力道,想要埋首在纪新雪颈间,与纪新雪更亲近些,却在最后时刻改变主意。
他刚从京郊大营军卫驻扎的地方回来,因为亲自下水与京郊大营军卫比游水而浸湿的头发还没彻底干爽,可能会扰乱到纪新雪的清梦。
虞珩望着顺着假山缝隙漏在纪新雪衣摆上的光点发了会呆,忽然产生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的想法。
如此,他就能永远抱着纪新雪。不必再担心某天会有别人出现在纪新雪身边,取代他成为与纪新雪最亲密的人。
这个想法只在虞珩心中停留一瞬就被彻底压在心底,虞珩垂目望着纪新雪恬静的睡颜。
他怎么可能希望阿雪永远陷入沉睡?
他们应该如从前、如此时,对彼此毫不设防,是最亲密的
虞珩心中浮现诸多复杂的情绪。
阿雪从未在情爱之事开窍,对他说明性别的前后与他相处时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以至于他始终没有勇气问阿雪,如何看待他们的婚约。
即使没有主动开口询问,他仍旧要面对现实。
阿雪待他为挚友而非心上人,否则不会神态自若的提出同看春宫图。
想起那天发生的所有事,虞珩嘴角忽然勾起淡淡的笑意,抬手将纪新雪脸上的碎发勾到耳后,“阿雪要说话算数,不然我会伤心。”
只要他不议亲、不纳妾、不找通房,阿雪也不会找女人尝试画册上的事。
无论是最亲密的什么,他都要做阿雪最亲密的人。
纪新雪惦记着假山外的宣威郡主,听到虞珩的声音立刻挣扎着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嗯?怎么了。”
虞珩怕了拍纪新雪的背,若无其事的道,“外面许久没有动静,宣威十有bā • jiǔ已经离开,我们先出去。”
推开假山缝隙处的遮挡,纪新雪如同做贼似的悄悄探出头观察四周,生怕会突然看到宣威郡主的脸,硬是凭此彻底吓跑睡意。
虞珩将纪新雪的小心翼翼收入眼底,心中忽然生出不快。
宣威何德何能,能如此牵动阿雪的心神?
他冷淡的开口,提醒纪新雪履行承诺,“你对宣威承诺了什么?”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轻松立刻转为痛苦,回过头哀怨的看向仍旧在假山中的虞珩。
他好不容易才暂时忘记这件事。
“等会用膳的时候再说,我还有别的事要与你商量。”纪新雪朝着假山内伸出手。
虞珩发出不满的轻哼,抬手抓住纪新雪的手臂。
纪新雪非但没成功拉虞珩出假山,反而脚步踉跄,险些又被虞珩拽回去,另一只手伏在假山上才能稳住身形。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虞珩,觉得虞珩是在与他闹脾气。
虞珩满脸无辜的与纪新雪对视,“腿麻。”
纪新雪的目光顺着虞珩无辜的面容往下移动,落在虞珩仍旧保持原本姿势的长腿上,眼中闪过心虚。
要不是他压在虞珩腿上那么久,虞珩也不会腿麻。
“我给你锤锤?”纪新雪边说边挤回假山的缝隙处,“可能有点疼,你忍忍。”
虞珩低头看着纤细白皙的手掌覆盖在他穿着黑袍的大腿上揉捏、移动,忽然脸色大变,声音再也没有方才的从容,“好了,你退开让我出去。”
纪新雪念着虞珩是因为他才腿麻,大方的道,“没事,我再给按”
他的话还没说完,虞珩已经利落的改坐为蹲,哑着声音道,“我要出恭!”
纪新雪让开假山缝隙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起身,假山内的虞珩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跑向安和院。
“凤郎?”纪新雪转身抬手时捞了个空,哭笑不得的提醒道,“玉和院有恭房。”
没想到虞珩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改变方向,反而奔跑的速度更快,眨眼的功夫就消失的在拐角处。
纪新雪摇了摇头,喃喃道,“难道吃坏了肚子?”
虞珩直到用晚膳的时候都没有回到安和院,让纪新雪更笃定这个猜测。考虑到虞珩相火妄动时的羞涩,犹豫半晌,纪新雪终究还是打消亲自去看望虞珩的念头,让晴云去找青竹打听虞珩的情况。
听到虞珩情况尚好,已经睡下的消息,纪新雪才安心的放下文书,打着哈欠上床睡觉。
晴云给纪新雪掖被角的时候小声道,“我看青竹脸色也不好看,可见是陪着郡王到处奔波,有些扛不住,许诺青竹会给他和紫竹送养身的药丸子。”
“嗯。”纪新雪闭上眼睛,“每人送两瓶养身的药丸子,再拿些年份浅不伤身的参片给他们没精神的时候嚼。他和紫竹跟在凤郎身边这么多年,重要程度就像是你和碧绢对我。”
晴云听了纪新雪的话,暗自松了口气,她许诺给青竹药丸子的时候没想太多,回到玉和院却被姐姐狠狠的训斥。
药丸子本是太医做给公主养神所用,因为公主不爱吃,才赏赐给身边的人。姐姐说她身为公主的贴身女官,拿公主允的赏赐给玉和院的宫人尚有情可原,不该将手伸去郡王那边。
还好公主没有怪她多事。
翌日醒来,纪新雪听晴云说虞珩已经去京郊大营军卫的营地,监督京郊大营军卫学习游水,连忙吩咐晴云寻人去找虞珩,不许虞珩下水。
临近黄昏时,虞珩才带着满身湿气回到公主府,与正好从珐琅窑回来的纪新雪撞了个对脸。
虞珩脸色大变,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当场耍了套剑法才进去安和院的大门。
因为纪新雪尚在气头上,虞珩理亏之下只能将询问纪新雪‘答应了宣威郡主什么事?’再度延后,勤勤恳恳的为纪新雪布菜,然后任劳任怨的处理马煜让人送回来的文书,认错态度好的让纪新雪不忍心再沉着脸。
发现纪新雪的脸色已经缓和,虞珩再接再厉,保证明日不会再去京郊大营的营地,从根本上杜绝下水的可能,总算是得到纪新雪赞许的点头。
山南东道其余各州已经过了最混乱的阶段,马煜派人送来的文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