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寂,一辆驴车颠簸在乡间小路上,在月色的掩护下,快速行驶。
驴车最后停在一间掌着灯的房舍前,男人跳下车,将驴拴好,随后快步往屋中走。
裴铎睡在柴房边上的一间狭小厢房,屋里原本堆叠的杂物被整理到一边,留出铺席子的地方,很是狭□□仄。
厢房的门被急促扣响,裴铎被吵醒睁开眼,下意识握住身边的佩剑,他轻手轻脚起身,缓缓往屋门旁边走。
裴铎一手紧握住剑,背贴门侧墙壁,另一只手慢慢抽掉门栓,将门打开一道缝隙。
男人推门而入。
裴铎看着进来的男人一愣,握剑的手慢慢放松,拿起窗台上的火折子,将屋内唯一一支蜡烛点燃。
烛光亮起,照清楚男人复杂的面色。
裴铎看着男人,又向他背后看了看,不见再有旁人,不由疑惑道:“兄长怎么回来了?”
男人闻言看向裴铎,神情间的复杂之色显而易见,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男人迟疑很久,才试探着开口。
“裴兄弟,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男人看着裴铎的表情:“你之前说在京城结了恩怨…你若有什么难处,直言与我说,我若有法子,定然帮你。”
裴铎也是被男人这番话说得一头雾水:“兄长入京可是有什么不顺?”
男人见裴铎也是明显不知情的模样,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画纸来。
“你瞧瞧。”男人将画纸递到裴铎手上。
裴铎疑惑接过,缓缓展开,待看到画纸上所绘的是他自己时,眉头不由蹙起。
难道萧愈南巡回来了?怎会这么快?这追捕画像都贴出来了,看来还是在疑心李承仁还活着,若非如此何必咬着他一个无权无势,还伤了一条腿的人。
“裴兄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男人担心道,说起自己驾着驴车一路入京,在进京的城门口被人拦下,凡是进城出城的人,都会被拿个画像对比,然后再询问,是否认识画像上的人。
他打眼一瞧,就看出这上面是裴铎,他进了城,就见满城都在张贴裴铎的画像,趁无人处偷偷撕下一张藏在怀里,也顾不得请郎中,急急就赶了回来。
裴铎听见男人的询问,缓缓从画像中抬起头,他望着男人,忽然屈身单膝跪地。
男人被裴铎的动作吓得一跳,急忙去扶他:“裴老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快起来。”
“兄长救我与阿仁性命,是我们的恩人,有些事我本不该麻烦兄长,但实在是因这世上我与阿仁再无旁得亲人,所以裴某只能厚着脸皮请求您。”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呀,”男人急道:“你快快起来,有话好说。我早就把你当成阿弟,我和内子也早把阿仁当成自己的孩子,你何苦说这样生分的话,你若有危险,我和你嫂嫂自然全力护你,但你总得教我们知道才是。”
裴铎被男人从地上扶起,他抬头看了看屋顶,深叹一口气。
“我的确有事情隐瞒了兄长。”裴铎慢慢阖上眼睛,缓缓说道:“我原是前朝的禁军统领,前朝覆灭,我身为人臣无能为力,甚至连自己最想保护的人都没有保护住。”
男人实是被裴铎这一番话震惊住:“这…这……”
“我这样的身份,实不该告知兄长,其实我之前回京久久不归,是因为被新帝的人发现,扣在了京都。新帝南巡,我想了法子才逃出来,原想着我这样毫无利用价值之人,逃了便逃了,没想到新帝竟这样穷追不舍。”裴铎不禁冷笑了笑:“我的行踪已经不是全然隐蔽,那个从京城请来的大夫,若看到海捕画像,未必不会供出我来。兄长,阿仁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大人的事与孩子无关,我只能去自投罗网,否则朝廷的人找过来,阿仁必受牵累。”
“我有一事,要托付兄长,此地只怕不安全,还望兄长先带着阿仁与嫂嫂尽快搬家,等风头过去再搬回来也好。”
“那你呢?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逃。”
“新帝如此架势,不抓到我不会死心,但我也未犯什么罪,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忧。”裴铎对着深深一揖:“兄长,阿仁便托付给您与嫂嫂了。”
“这些年我也有些积蓄,”裴铎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这是我府上的令牌,和阿仁一起,都托付给兄长了。”
“裴兄弟,这万万使不得。”男人不肯收,要还给裴铎。
“兄长,我们耽误不得了,”裴铎算算时间,若那大夫一入城便到萧愈那去告发他,那兄长回来这两日的时间,足够萧愈派兵找来了。
“劳烦兄长,今夜便带着嫂嫂和阿仁离开。”
“这么急?”男人惊诧:“你当真不与我们一起走吗?现在跑还来的及。”
裴铎当然知道现在还有机会逃跑,但他若跑,萧愈就会一直追查下去,总有一日他逃不过,那时候岂非要带着李承仁一起落网?
“我此刻,便入京。”裴铎拿起剑,若他能在回京的途中遇上萧愈派来捉捕他的人马,他正巧可以截下来,给李承仁留更多逃跑的时间。
“兄长,后会有期。”裴铎再次对男人一礼,随后出门去院中牵了马,临走时摸了摸正弯腰吃草的驴脖子,他翻身上马,朝追出来的男人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策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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