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看看,这是她的方子。”皇帝把单子给他。
何太医接过单子看,其余人则在看他。
他在看见单子前半部分时愣了愣。
不过,他很快想到这是出自那名已经去世的章太医的手笔。这样一想,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吃惊的,因而安下心来。他越往后翻,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绷,到头来居然彻底地皱起眉来。
旁人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不过这两个旁人,也只有皇帝和单子的撰写者——章灵素罢了。陆显道是谨遵着死人脸的表象,周逊则是看着何太医的神色,略微思索。
“……这个方子乍一看来是好法子,不过细细一看,感觉有些过于激进了,有几味药用得有些天马行空。”何太医做出了最终的判断,“看得出来章姑娘的确是有天分的,但未免也有些不切实际。不过以你的资历,能做到这些,已经很好了……”
他说出这话,便是觉得这方子太冒险、不能用的意思了。周逊知道以何太医的人品,他是不会做偷窃别人的心血为己所用的事的,否则,他也不会吃力不讨好地当初在御书房里替因公殉职的章太医求个公道。因此他说出这话,已经可以肯定这的确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周逊感到坐在自己身边的皇帝向后靠了靠。
他知道皇上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当然,这份遗憾并不来自于章灵素的方子是错的——他知道即使是皇上,也并没有相信章灵素真的就做出了能够治疗时疫的方案。
他知道皇上的遗憾,是因为皇上自己对这个方案仍然抱有一点微小的希冀,他希望这个陌生的女孩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可惜事实并不如梦想般美好。
“请问何太医,究竟是哪几味药看起来天马行空?”在得到判词之后,章灵素依然不死心地问着,“若是这一味药,及其所用的计量,我可以解释……”
她态度坚持到有些不依不饶的地步。两个医者吵了起来,在座的其余人等都成了听不懂的局外人。
何太医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是于他有恩的老太医的孙女,然而他也没忍住摸了摸鼻子,叹气道:“……我从未看见古籍上有人曾把这两种药用在一起过,这实在是……实在是……”
“可是曾有两个人分别以这两味药为药引,试图治疗时疫,所以我觉得,用药之道为相辅相生,它们论其药理,正好是辅与生,我曾在一本书上见过的……”
“可自古以来都没有人这样用过药,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这说明他们都没想出来,只有我想出来了!”章灵素大声道,她似乎是也有些急了,“事已至此,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若是不试又怎么能知道……”
“医者之道上不存在所谓的试一试,你若是试了,就是拿旁人的性命开玩笑!”何太医也急了。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这么不讨喜地固执,自己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且忍不住些说教的口吻:“你一个姑娘家,以为行医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么?你过去住在闺阁里,只是偶尔跟着祖父出去行医,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能看出来的东西,过去那些比你更加优秀、阅历丰富的古代先哲为什么没能看出来?你以为他们会及不上你么?这就说明,肯定有问题……”
章灵素沉默了。
“如果我不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我拿我自己的,行么?”她说,“我只想去西洲那边,我祖父冤死在那里,我……”
“我不甘心!”
她这句话口出惊人,就连陆显道也皱起了眉。他冷冷道:“章姑娘,你现在脑子不清醒,闭嘴。”
章灵素含着眼泪不说话。
场面气氛一时胶着,周逊看了一眼身边的皇帝。
皇帝没什么反应,看起来他也要放弃了。
周逊却在这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站起了身。
“小解,见谅。”他面无表情轻声道。
在路过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吵架现场的皇帝时,周逊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把他也带了出去。
皇帝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很配合。只是陆显道看了他们一眼,皱了皱眉头道:“你们……”
周逊:“他也要去。”
陆显道:……
他的表情难得地有点便秘。
坐在他身后的笑眯眯的绛卫笑了一声,道:“小陆大人自从知道卫所里没有鬼之后,便再也没拉过人一起上厕所。”
陆显道:……
绛卫:“先前我们这批刚进卫所时,每次夜里有人起夜,小陆大人都会面无表情地带上刀同他一起去,还会帮忙站岗。那时我们都说小陆大人喜欢保护同伴,直到后来才发现,小陆大人原来是怕绛卫卫所里有鬼,却又不好意思叫人陪自己一起去,于是每次都等有人起来了,再陪他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