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逊这才从繁杂的心事里把自己抽离出来。
最忙碌的正月前三日过了,第四天皇帝又开始到周逊家里登堂入室。一大早的周逊推开门就看见皇帝威风凛凛地站在门边,见他来开门了,拍了拍手掌道“二月的天后妈的脸,大冬天的你就说你冷不冷?来来来我带了点儿羊肉铜锅还有烧酒花生酱芝麻酱香菜末子,咱们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快活似神仙……”
然后周逊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羊被抬进自己的府里了,那羊一边被抬进来,一边还贼绝望地在木棍上叫唤,看见周逊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命运……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而皇帝还很直男地站在他身边,拍拍他肩膀说:“我专门选的这半肥半瘦最漂亮的这一头,这么好看肯定也很好吃!一会儿直接在你厨房里杀好,现点现杀贼新鲜了!到时候咱们就吃里面最嫩的那片肉别的不吃的就扔给小李子吃!一路走来路上所有人都看着咱们,可见他们没见过这大大有诚意的阵仗……”
小李子也在旁边点头附和,姿态非常附和“点头哈腰”四个字。周逊默默地看着他们,满肚子的伤春悲秋都被这一幕冲散了。
小李子去监督宰羊,皇帝则把周逊推进了书房里——让他抓紧时间加班加点地复习。
“我还给你买了礼物。”皇帝还命人抬进来一堆书,“专门让翰林院写的,什么五年科举三年模拟,黄冈密卷,就当是给你的新年礼物了!”
周逊:……
周逊坐到桌边,锅里的汤水已经滚起来了,薄如蝉翼的羊肉在里面翻滚着。他吃完了这热热闹闹的一顿饭,皇帝在旁边替他夹着羊肉,还问他:“下个月就要科举了,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都和我说,我来给你弄到。不过……”
周逊:?
“考试卷子是不能透露的。”皇帝严肃道,“我是个很公平的皇帝。”
周逊:“噗。”
周逊这一整日都面色如常,反应也如常,其中偶尔透露的一点疲惫也被皇帝以为是因复习多日而带来的眼眶青黑。用过餐后皇帝很老实地没打扰周逊的高考冲刺,他拍拍周逊的肩膀,说:“你好好呆着,在家里复习。下个月初九之后,我等你的好消息!”
周逊也笑了笑,在府前和他挥挥手,说再见。
皇帝走后,周逊才回到书房里。他靠着墙壁,漫漫地想,自己又怎么能和皇上说呢?
他该怎么说?嘿朋友,我在去国公府时瞧见我师父和福康公主私底下进行友谊的会谈?他们会谈的地点是国公府里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那个院子里似乎住过一个人和北魏有关?会谈的途中我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偷听的人疑似间谍?之后我追出去了发现那个人长得疑似我娘?鉴于我娘因泥石流而尸骨无存只剩下一尊衣冠冢我严重怀疑她就是我死里逃生的娘?然而她看见了我又不认我我严重怀疑她最近在干什么非法勾当?
这些想法别说毫无证据,就是说出去,都显得有些可笑。
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又要被牵扯进另一个世界里——一个比羊肉汤锅、比那只看见命运的羊、比快活的皇帝更加复杂的世界里。周逊回到自己的卧房里,从床底的箱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他从周府里找回来的,他娘的玉佩。
这个精雕细琢的盒子里放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是一枚玉佩,和皇帝送他的那枚簪子,颇有些买椟还珠的意思。他看了眼那枚玉佩,又看了眼那枚簪子,最终叹了口气。
“先考试再说。”他告诉自己,“先考试再说。”
周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到了正月底。春闱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他原本紧张的心情,也越发平和下来了。
而心情越发不平和的却成了皇帝。一整个太医院的人仿佛专家团,随时在周逊府外候诊。皇帝自己也忙,但一天能派人嘘寒问暖周逊三次,一副生怕周逊因感冒发烧而发挥失利的模样。
“你上回就是因为生病而落榜的。”皇帝严肃说,“这回可千万不能这样!”
他这一说,周逊就想起了上回春闱的回忆,又想起了那夜王府里湖水的冰凉。可如今他再想起这些曾让他绝望的往事,心里已经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笑笑道:“如今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不再去想远在边疆的周采,也不再去想王府里的容汾。这两人如今如何,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皇帝:“嗯,我再让人送点人参和核桃过来给你补补脑?”
到了二月,两人便不怎么好再见面了——总归是要避个嫌的。二月九日,天上下着蒙蒙的雨,周逊便在此日步入了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