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嘉的声音顿了顿,他说:“我那时还小,没从父亲的口中听说过这件事。没想到姐姐,居然……”
“在你心里她是个呆板到无聊的姑娘吧?不过你不知道这件事,很正常。就连你父亲也不知道这件事。”长公主说,“她没你想得那么呆板,也没你想得那么英雄。当时我骑着马下去追上她,把她从那匹马上救了下来。后来上药时她一直在哭,清河当时害怕极了,不停给她赔罪。可她只是一直说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父亲,要是她的父亲知道了她骑马,一定会饶不了她。我问她明明不会马术为什么要上马,其实清河只是嘴上说说,她明明该知道是清河在故意刁难她们这些闺秀。她说她既然是被父皇派来陪伴公主的,就要把事情做好,不能回去……她真的很爱哭,哭了很久。不过后来我们便没有什么交集,只见过几面而已,也没什么交情了。”
她说那话时神色很淡。过了一会儿,严嘉道:“不知长公主是否有空……”
“我在京中留不了太久,很快就会离开。大概也没时间去你家的喜宴了。我听许多人说她同周采之间是一段佳话,可惜我对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一贯没什么兴趣,也懒得费心去了解他们的故事。”长公主淡淡道,“替我向她说句贺喜的话吧,你是她的弟弟,又是榜眼,应该很有文采,写出来的话总会比我说出来的话,更漂亮。”
严嘉恭敬道:“是。”
一时间两人之间便没有什么话好说了。终于,严嘉告退。他即将转身走时长公主突然笑了。
原来她不是一直冷着脸,笑起来时也是很漂亮的。她说:“你姐姐现在还很爱哭吗?如果现在还这么好哭的话,出嫁那日,给她多备几条丝绢。女人做新娘时应当是她一生最美的时候吧?别让她把妆哭花了,那就不漂亮了。”
严嘉走了,假山下只有积水从树梢上落下来的声音。长公主闭了眼,她像是突然有些疲惫般的,曾经戴在她脸上那张冰冷的面具消失了。此刻她并不漂亮,也岂止不冷艳,甚至因疲惫而显得很庸常,普通而平凡。
而就在一滴水落在她额头上时,她听见了假山后的声音:“如果真的不在意且不熟悉,又怎么会记得四月廿八这个日子?”
那个声音其实很轻,却有一股让人说不出来的味道。长公主顷刻间警觉地回过头去,她没有看见那人的身影,只看见假山与树影。她冷声道:“是谁在那里?”
“很奇怪,十年前一件小事记得这样清楚,却说自己同她没有交情。”那人继续道,“长公主的腰间那块玉牌,是否由先帝赐予的玉牌?”
“玉牌?”长公主寒意更甚,她冷笑一声,“有又如何?”
“玉牌上雕刻着的,是牡丹么?”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同我没有关系,同严小姐的未婚夫,周采有关系。严小姐的未婚夫也有一块玉牌,那块玉牌与其余几枚同出于一块玉石,由同一个师傅精心雕琢,因此花纹相似。严小姐未婚夫的那块玉牌是由皇帝赐给他的,上面刻着莲花。”
“你什么意思?”长公主厉声道。
她站了起来,裙摆沾了泥水。她向四周看去,想要找到那个说话人的所在。可四周皆是树影幢幢,假山石在她身边绕出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她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正处于一个极诡的谜题中,谜题里埋藏着答案。解开谜题的丝线却被一个人抓在手里。
那个人不紧不慢,缓缓说着什么、放着线,可她脸上的疲惫却崩塌了。她循着那个声音,终于找到了那个人的方向,于是向着那里疾步走去。
她走得越疾越快,那个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快:“两年前,周采英雄救美,救下了严小姐。你并无兴趣去听他们之间的故事,可这个故事就是这样发生的。严小姐进寺庙里去求姻缘,或许是她的父亲严尚书觉得她是时候去寻一个好人家了。她上了马车,进了寺庙,上了香,却在下山时遇上了一帮山匪。马车翻了,她落入了水里,被一个人救起。那个人将她送回了寺庙里,可惜他似乎是有急事要做,将她放到寺庙里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可半梦半醒之间她只看见那个人穿着男装,身上有一块玉牌,玉牌上似乎是花朵的纹样……”
长公主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成了跑。她穿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她不知道自己跑这么快是在追什么?追那个人的话语吗?追这个可疑的人吗?追这个故事吗?还是在追……某个本应完结了的,她追不上的故事?仿佛她追上了那个声音,追上了那个人……也能追上某场错过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