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逊于是和他低下身把那两枚倒霉的河灯放回河里,临放时,他无意间看见自己手上的花灯,其上是男人的字迹,却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岁岁平安”,后面的几个字却被河水打湿了,看不见。
身边皇帝却道:“这花灯上有一股味道……阿嚏!”
他打了个喷嚏。
周逊凑过去闻了闻,那花灯上的确有一股香气,却不知道是在哪里闻见过。那枚花灯上则是女人纤秀的字迹,写着“如愿以偿”。
皇帝忍着喷嚏,把花灯放回了河里。两枚花灯歪歪扭扭但小心翼翼地在河里飘着,皇帝得意道:“你看,咱们今天做了件好事……”
他话音未落,那两枚花灯中的一枚便又被身边的花灯一撞,歪斜着沉入了水里。
皇帝:……
“对了,”皇帝突然神秘兮兮道,“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先把眼睛蒙上。”
周逊:?
他用皇帝给他的黑布绑住双眼,牵着皇上的手,跟着皇上拾阶而上,小心地一步步走着。黑暗中他只能感觉到皇帝握着他的手的触感,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小鸟啁啾声,和闻见两侧蘅草的香气。他听见皇帝低低道:“害怕吗?”
周逊摇摇头。
有你在,就不会害怕。
终于,他们似乎到了某个地方,像是某个山坡上,某个可以俯瞰这座城市的顶端。蒙在他眼前的黑布被摘了下来,这一刻,周逊的眼睛被点亮了。
一枚金黄的烟花,像是卡着时间,在他的眼前,绽放开来!
第一枚烟花是金色的,第二枚烟花,则是红色,然后是绿色,紫色,蓝色……各色的烟花都在天空中绽放,一响又一响,声音穿云破石,整个天空成了花朵绽放的幕布。皇帝用手堵住周逊的耳朵,又在他耳边大喊着:“这些金属——焰色反应——我好不容易让人提取出来的——让它们这回——可控地炸了——”
他像是很自豪,又开始说了一堆周逊听不懂的物理化学知识:“都是我弄出来的——”
漫天巨大盛放的烟花映在周逊的眼里,他听见皇帝在他耳边大喊的声音,像是要努力盖过烟花声:“这些都是烟花——总共八十一响,九九八十一,每一响,都是给你的,都是一个礼物——未来的礼物——加起来,就一百岁啦!咱们——要——长命百岁!对了——你生辰的最后一刻——”
“生辰快乐!!”他大声道,“生辰快乐!”
……
与此同时,烟云坊。
烟云坊的热闹直到深夜也不曾停歇。轻若将那支笔,放回了笔筒里。
“可真好骗啊……居然来找我放河灯么?”她轻声道。
她眼里却不是胜利者的眼神,而是无悲,也无喜。遮挡室内的轻纱已经被掩上,极美的女孩摘下头上木质的发簪,让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绣着些简单的花纹,但很朴素,朴素到像是邻家采茶的姑娘,而不像是一名颠倒众生的花魁。今天她就穿着这身仿佛邻家女孩的衣服,未施粉黛、也并未佩戴任何首饰地出现在了河边。她在那里捧着花灯站了许久,才终于“偶遇”到了那个身为她目标的青年。
能够倾倒众生的花魁出现在你的眼前,却卸下了所有的珠钗,只像个普通的、祈求来年平安的邻家女孩。所有人都只看见她因美艳而高高在上的模样,却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她私下里的“普通”……没有男人能抗拒这样的饵食,尤其是一名清正的世家公子。
其实于她而言,男人是一种很愚蠢的生物。比如西凉的大皇子,将她从饥荒里救出来的恩人,自以为是地将她当做“自己的东西”,她不过给过几句话、作一些笑容,他就以为自己对他情根深种,还口口声声说,等一切成了,就封她当自己的贵妃。
有些男人总觉得女人很蠢,因为深情,女人便会很蠢。可他们不知道深情有时候也是一种工具。而轻若比谁都明白,比起看起来高高在上、却依旧要仰人鼻息的、虚言中的“贵妃”,她更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想当一个连姓氏也无的贵妃。她想要的,是拥有自己的功绩,被记下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做树梢上的花朵。
而谢正卿呢?谢正卿比大皇子更傻。他太正了,一度让她觉得很没意思,和女子喝个茶,被他表现得像是在上刑。她的任务是接近谢正卿,拿到他身上的布防图与许多情报,可对方的沉闷曾让她一度怀疑始终无往不利的她是否第一次失了手。直到她有一日弹琴时,无意间看见窗外的位置。隔着遥遥的烟水,她看见另一边河上的茶楼中,有人始终喝着茶,看着这边的方向,许多天,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