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来想去,却没能想个明白。
不过大皇子将她身世的首尾扫得很干净,她也并不担心,只是在又做了一些布置后问属下:“你来这里的路上有碰到什么人吗?”
下属想了想,道:“只碰见一个捡垃圾的老婆子,别的没碰到什么人。”
“那老婆子长得什么样,别是伪装的吧?”
下属描述了一番她的模样,轻若放下心来。她摆摆手道:“你走吧。”
楼上的灯火终于熄了。所有的人也都去了。院落之外,一个老婆子慢吞吞地拿着个袋子,把可卖的垃圾收进自己的袋子里。
下属离开此处时有瞥了她一眼。那个老婆子则不小心似的撞到了她的身上。下属直在心里骂晦气,她嫌恶地看了那老婆子一眼,拍了拍身上的尘灰离开。
直到她离开后,那个老婆子才慢吞吞地走了。她拖着袋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错不了,是这个味道,好像是这个味道。”她喃喃着。
月光照亮了她一半的脸……那个老婆子,居然是路斌的母亲,路大娘!
……
深夜里天上下了些小雨,周逊带着皇帝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在细雨中抵达了他想带皇帝去的地方。
那是白云寺下不远的地方。
很难有人能发现这间破败的小庙,四周幽静,松柏生得很高。每到夏天时都会有蝉声和莹莹的萤火虫。这座小庙就在这重重的树影内,小庙前,有一个池子。
“江州那里也有这样的小庙。也有这样的池子。”周逊蹲下身来,用手拨了拨里面的池水,“江州那儿有个习俗,把铜钱丢进池水里,就能许一个愿望、积一点德。”
皇帝也蹲了下来,一直很唯物主义的他也道:“灵吗?”
“……我觉得很灵的。”周逊说,“以前六岁时我投过一枚到池子里,它实现了我的第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我想我娘对我好一点。”
周逊突然笑了起来,他有一颗牙齿有些尖尖的,笑起来时有些狡黠:“其实我娘以前不喜欢我啦,六岁之前的事,其实我还记得到。那时她很讨厌我的。”
“为什么……你娘会讨厌自己的孩子啊?”皇帝说了这一句,又觉得自己有点失礼。
“其实我很能理解她的,因为我是不受人期待却出生的孩子。”周逊捡了一枚小石片,扔进池水里,石片没漂起来,而是沉下去了,“周父不喜欢我,叶氏——也就是周母就更别提了。而我娘那时知道自己被周博风——也就是我的父亲,骗了。她原以为他要照拂林家的人,其实没有。林家的人都死了。在她的眼里,他就是个恶人、骗子,而我,又差点夺走了她半条命……我知道她原本喝了红花,想把我打下来的。我的存在,就是告诉她,她曾经有多么……天真愚蠢。我直到三岁时才有名字,叶氏提起,笑着说兄友弟恭,不如谦逊的……她原本想说谦,我娘就说,叫‘逊’吧,逊色的逊。不是什么好寓意,却能活下来,也是叶氏喜欢的名字。其实换了我,我也会这么想。”
“……哦。”
“所以我六岁时许愿,她能对我好一些。然后我就被周采推进了湖里,差点死了。然后在那之后,娘就对我好了很多,因为我差点就死了——我是她最后的亲人了。其实我那时很高兴,我的愿望实现了。”周逊抬头看了看天,“后来我和你说过,她经常一个人哭,我总是一个人站在远处看她哭,很无力。我看见周采叶氏一家其乐融融,而我只有在受伤时母亲才会对我温柔很多替我包扎,有时候我会因为这个有点生她的气,更多的时候是厌恶我自己,我想我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其实周采被爱很正常,他的出生带给了叶氏许多快乐,带给了叶氏主母拥有嫡长子的荣耀,带来了许多。而我只给她带来了压力,带来了小心翼翼。所以这很正常。我想带我娘离开,可我娘要是讨厌我,我也觉得很正常。可六岁那次让我发现她不希望我死,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
有一些萤火虫在他们身边飞舞,周逊看见皇帝的脸埋在阴影里,他推了推他的肩膀,笑着说:“咱们还是继续说池子的事吧,你看你怎么这么伤心?”
“你怎么不伤心?”
周逊莫名其妙,说:“因为这是事实。”
“江州有一座远山,远山上有一座灵应寺。周家人很爱上灵应寺求佛,他们觉得灵应寺很灵的,每年都要去几回、捐功德,还要用素斋,一次住好几天,于是就有许多我不被约束的时间——他们会碍于面子带我去,但不会带我娘去。灵应寺底下,也有一座小破庙,里面没什么人,因为太破了。但也有个池子,投进铜钱就能积攒福气。我就……”周逊说到这个时,脸颊有些微红,似乎是觉得很不好意思,“每次去都会攒一些铜钱丢进去,然后许愿,希望我能离开周家。其实灵应寺里也有个池子,据说更灵,但我不去灵应寺。因为周家每个月捐很多功德,但我没有钱。菩萨或许会更记得他们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