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宫里便来了人,奉的太后的旨意,是来给颜熙送做凤冠的珠玉宝石的。
一行有好几人,领头的是个白面无须的男子,身上穿着宫里太监的衣服。他身后,跟了四名宫女,皆穿一样的宫装。
四名宫女手上,都捧着个金丝描线的红色盒子。
人虽不算多,但阵仗却是颇有些大。那太监将手中佛尘一甩,然后便站在簪花坊大门前叫唱了起来。
“传太后懿旨,颜氏接旨。”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在唱戏。
本就已经吸引来了不少目光,这会儿又是听到“太后”,又是听到“懿旨”,更是无数个人围观了过来。
皇城脚下长大的人,虽对皇亲贵族不算太陌生,但平头老百姓也没几个是见过宫里的人的。
这一时不免觉得稀奇。
颜熙听到响动后,立即从楼上下来,然后领着铺里一众伙计出门去接旨。
有关接旨的一应礼仪,魏珩之前有细细说给她听过。所以,颜熙这会儿只按魏珩说的来做,倒是不紧张。
“民女颜氏,拜见太后娘娘。”颜熙跪在了太监跟前,行匍匐大礼。
跟在她身后的一众数人,自然也都跟着跪下。
而方才围观的群众见状,也都跪下,口中大呼太后千岁。
直到一阵阵叩拜声渐渐声止后,那太监这才开口传口谕道:“太后口谕,命簪花坊老板颜氏在一个月内完成顺安县主大婚所需凤冠,若有违延,需得自行进宫见面太后请罪。若如期完工,又得顺安县主喜欢,太后必有重赏。”
“颜氏,接旨吧。”
颜熙忙道:“民女颜氏接旨,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传完旨后,太监便唤了起。
颜熙站起身子后,太监微侧头示意一番,四名宫女便一一走到了颜熙跟前来。
那太监则继续说:“太后说,这些都是按着那次姑娘所言准备的。太后叫姑娘先用着,若有缺什么短什么,叫姑娘只管说。”
“是。”颜熙又应下。
然后,她拿出了那个提前准备好的钱袋子来,悄悄塞给了领头的太监。
太监虽没说什么,但接过来的同时,已在手中掂了重量。
他脸上笑容不变,仍是和之前一样。
“既如此,那咱家便回去了。”他说,“还得回去给太后老人家复命。”
颜熙忙说:“您慢走。”然后示意丁香几人将宫女手上的东西接下。
她也亲自接了一个来。
之后,颜熙等人是目送了太监及四名宫女彻底离开后,这才转身回的铺里。
宫里赐下来的东西,价值珍贵自不必说,更是皇权的象征。所以,颜熙心中很明白,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她都必须和这些御赐之物形影不离。
这些物件在哪儿,她人就必须在哪儿。
若有闪失,弄丢或弄坏一二件,那都是重罪。
魏珩算着时间,等在了传懿旨的刘公公回宫复命的必经之路。
见前面是魏国公府的马车,刘公公主动停了下来。
兆安就候在马车旁,望见人过来了,他迅速向车内的人禀告了一声。
然后魏珩合上书,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豪门矜贵的公子,一身素锦着身,就这样施施然出现在眼前,叫人眼前倏的一亮。
但公子看着光风霁月,清亮明朗,实则气势逼人。
身居高位,手握实权的人,没几个是真正的绵软良善之人。
刘公公见状,立即从马背上跳下来。
“魏大人。”刘公公率先过来同魏珩打招呼。
“刘内侍打哪儿来?”魏珩明知故问。
刘公公便笑着答说:“奉明德太后的旨意,去簪花坊传旨的。”
魏珩点了点头道:“此事本官知道。”又问,“可还顺利?那簪花坊的老板刚入京时曾寄住在寒舍几日,若有得罪之处,便是我魏某之过。”
刘公公忙道:“魏大人您说的哪里话,贵府亲自教出来的人,哪会有差错?那颜姑娘一应礼数皆十分周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呢。”
魏珩看了兆安一眼,兆安便即刻上前来,捧了个以金丝勾勒成的金袋子递过去。
兆安说:“我们大人平日出门都一切从简,此番随身也没带什么物什,这些刘公公且先拿着。”金丝钱袋里面,装是自然是金子。
这刘内侍最是喜欢金物。
刘公公忙推谢几番,但最终还是笑着收了下来。
刘公公自然明白魏珩的意思,既然是从魏家走出来的,日后不论如何,他总该要多费心照拂一二。
颜熙是婉柔举荐的,这在宫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不是秘密不代表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何况,婉柔在宫里身份尴尬,也并没多少人会真正看她的面子。先太子之女,不说同皇子皇女们没有可比性了,就是连一些豪门千金都比不上。
而这刘公公在后宫中有些地位,如今魏珩这般提点,只要他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魏珩也并没指望他能多照拂,只希望不背地里使绊子就成。
魏珩知道,如今太后不信任尚服局而选择相信一个宫外的女子,想来颜娘此番俨然是得罪了尚服局的女官们。
日后同宫里势必多有来往,千丝万缕的,她总需要有些靠山和人脉。
太后成不了她靠山。
至少目前不能。
而婉柔罩不住她。
所以,魏珩只能亲自出马帮她打点一二。
宫里勾心斗角多得是,便是品阶不高的女官,自也有其势力在。
*
颜熙这两日让丁香把簪花坊楼上给收拾了一下,她如今直接住在了这儿。
这儿住起来虽不比住在食为天踏实、舒服,但颜熙却能很好的保护着宫里御赐下来的那些珠玉宝石。颜熙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所以,她需要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些东西。
这日卫夫人过来坐,看到颜熙竟搬到了这边来住,不免心疼说:“你也太拼了些。”卫夫人总舍不得颜熙辛苦,她希望这个小姑娘可以活得轻松一些,恣意快乐一些。
眼瞅着她如今这般辛劳,卫夫人总觉得她可怜。
卫夫人眼皮子有些软,稍稍伤心一些,就会眼红掉泪。
相比起来,颜熙如今算是坚强很多。
颜熙见状忙递了帕子去,又亲手帮她擦拭。
“伯娘,您可千万别觉得我是受尽了委屈的,您不知道我如今多开心呢。”颜熙是真的变了很多,如今和一两年前的她比起来,不知道要厉害多少。
从前她只以为,女人天生就该依附于男人,就该到了年纪就把自己嫁了,然后在家相夫教子。
一辈子都活在男人的羽翼之下。
可如今她才渐渐知道,原来自己出来立门户、闯天地,也是有一番乐趣在的。
而且对她来说,这种乐趣要远比成亲生孩子来的更多。
“起初刚决定要从魏家搬出来时,也有害怕过。怕会很艰难,怕日子捱不下去,也怕在这京城中没有我们几个的立足之地。但出来了后,我的每一天都很快乐,而且是一日比一日快乐。所以,如今虽辛苦,但我心里却是甜的。”
“再没什么是比付出了后得到回报,更值得期待的了。”
“伯娘能看出来,你是很开心去做这些的。”卫夫人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悲伤,所以她忙止住了眼泪,然后从一旁系在腰带上的荷包中拿出一个玉白瓷瓶来,“这个,是你三哥叫我转交给你的。”
颜熙认得这个瓶子,之前她还住在魏府时,魏珩给过她。
她知道这脂膏肯定很贵重,所以想也没想就摇了头。
“多谢三哥好意,但我不能要。”
卫夫人说:“你三哥好不易弄到的,你若不用,岂不是枉费了他一番心意?他也是心疼你,拿你当亲妹妹待。他们兄弟三个打小就盼着能有个妹妹,我跟你伯父也希望能生个闺女,可始终不如人愿。谁承想,如今都过了半百的年纪了,倒得了你这么大个闺女。”
颜熙也被说得心里暖暖的。
但她还在纠结。
卫夫人又说:“我这把年纪了,又不必做手艺活,肯定是用不上的。你三哥跟你伯父,两个粗人,肯定更是用不上。你若再推辞,那只能搁那边闲置了。”
颜熙说:“可以留着给未来三嫂用。”
卫夫人则笑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又说,“若来日你三哥真成了亲,那自也有她的那份在。如今这份,是兄长给妹妹的。”
颜熙能不带丝毫迟疑跟犹豫去拒绝魏珩,但却不能这样对待卫家人。
所以颜熙思量一番后,到底还是收了下来。
“我知道此物极为珍贵,得一瓶很不容易。伯娘,您回去万要告诉三哥,日后万不必再去求这个了。我只收这一回,再给我我肯定是不要了的。”
“好好好,你的话我定给你带了去。”想着她这些日子定然很忙,她不便多打搅,便起身告辞,“你忙着去,我改日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