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虽没直接参与其中,但清心堂那边的动向,魏珩却都是能第一时间就知道的。所以魏无垠吐血后当场昏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魏珩耳中。
消息传过去时,魏珩正一个人独自坐在窗边下棋。窗户半开着,外面秋景萧条寂寥。
魏珩起初什么话也没说,甚至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只是兀自继续走着棋局。但突然的,他双目渐变猩红,捏着棋子的手也轻轻颤起来,最终棋子落下,砸在了棋盘上,而他眼中满是痛楚。
他想舅父了。
这些日子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当年舅父同表兄还在时的场景。那个时候,满心壮志,一腔热血,从未想过之后竟会有那般灾祸。
很多时候魏珩都不敢去想若舅父没死会如何,因为那永远也不可能了。
御兄能留下一条命,已算是上天眷顾厚爱了。
窗外秋色萧瑟,屋内魏珩泣不成声。一旁兆安见状,忙欲要匆匆退下去,魏珩却喊住了他。
“再探再报。”魏珩交代。
兆安也变得沉着起来,他无比认真的应了声“是”后,这才退了出去。
魏珩则侧眸看向窗外,他手指又无意识的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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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垠吐了口血晕厥过去后,长公主便叫了人进来,让人抬他回了他自己住处。之后,又让人去请了府医到他那儿去。她人没跟过去,待魏璟父子离开后,长公主则又折身回了佛堂,继续跪经诵佛。
魏无垠在长公主的清心堂晕倒一事,很快惊动了整个魏国公府。所以,当魏无垠人到了自己院子后,二房夫人黄氏也搀着颤巍巍的老夫人过来了。
府医认真给魏无垠瞧了后,对老夫人道:“一时急火攻心才伤了身子的,待开几副降火的药吃几日就能见好,老夫人不必担心。”
老夫人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待府医开好药方离开后,老夫人便问魏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璟说:“今日长公主殿下突然差人来将孙儿同父亲一道叫了过去,说是要说出当年姨娘的死亡真相。孙儿过去后,只见长公主殿下同父亲吵了起来,再之后,父亲便晕倒了。”
魏璟语气平静,不急不徐。他没有说出完整的真相,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真相,暂时还是不能叫旁人知道的。
多一个都不行。
尤其是二房的人还在。
听到这样的话,老夫人不免又要急一场。
“这可得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黄氏连忙安抚说:“您老人家别着急,国公爷这不是好好的没事么。方才儿媳已经让丫鬟拿了药方去抓药了,回头吃几副药,再静养些日子,就能好全乎了。”
老夫人却知道事情不是黄氏说的这么轻巧简单的,这夫妻二人,打从成亲起,就没停止过消停。尤其之后二人之间还卷入了那么大一件事,牵连了那么多条人命在。
“不会好了。”老夫人嘴里念着,“永远都不会好了。”父子,夫妻,日后怕是要做一辈子的仇人。
老夫人近来身子也不佳,黄氏又交代了几句后,匆忙就扶着老夫人走了。
其实魏国公一早便醒了,只是方才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母亲,这才一直装睡。
而等老夫人走后,他则缓缓睁开了眼睛。
魏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魏无垠却吩咐道:“除了璟儿外,其他人都退下去。”
众人闻声退去后,魏无垠这才坐起身子来,望向一旁魏璟,严肃问道:“是不是他们逼你这样做的?你娘的字你是有本事临摹得出来的,而那所谓的什么十几年流行的纸,如今又不是买不到。璟儿,你实话告诉我。”
虽然其实魏国公早信了这些,但他心中仍有抱着一丝希望。
或者说,他不敢去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
不敢信陶氏同他在一起时,那些温柔小意都是装出来的,都是在骗他。也不敢信,他双眼竟被蒙蔽到那种地步,他竟未察觉出来。
他更是不敢接受,他竟是那般对不起先太子一府。
原虽不敢面对,但至少还有一个理由支撑着他挺胸抬头走下去。可如今,连那个可笑的理由都是一场piàn • jú的话,那他又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日后死后,又有何颜面去地下见先太子。
魏无垠期盼的看着魏璟,但魏璟却说:“没有人逼迫我,我娘早不在了,我一个人独来独往,这府上没有任何人能够钳制得了我。”他没有任何软肋,没人能威胁得了他。
“我想这些年来你一定也很疑惑,为何当初亲眼瞧见阿娘被毒惨死,却为何始终心态平静,无怨无恨?你从前定然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你怕一提起便会伤害了我,所以你从未问过罢了。其实你不问也好,正合了我心意,因为一旦你问了,我很可能会不知道怎么说。”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所以我生来便有残疾,此生不能考功名,不能入仕途……一辈子就只能窝在这一方院落中,至老至死。”
魏璟的确也是这样想的,他如今越发觉得,他身子上的残缺不全,便正是上天给他的报应。
是给他们母子的报应。
魏无垠听后,心内再次翻江倒海起来。他应该恨陶氏的,恨她骗自己、害自己,恨她接近自己的每一步都是阴谋,恨她所谓的甜言蜜语,原来都是口蜜腹剑。
也恨她带着目的和算计靠近,害他成了屠戮太子府的刽子手,成了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
但他却恨不起来,连带着眼前这个儿子一起,他怎么都恨不起来。
所以,魏无垠心中怨愤无处可泄,最终只能抬起手来,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魏璟喉结滚动了下,然后说:“我知道,我有错,我娘也有错。之后我不求您能原谅我们母子,我只是希望……您既得知了真相,也该去做些什么,减轻一些自己的罪责,日后再见故人,或许还能有些底气在。”
“璟儿,若不是你亲口告诉我这些,若不是我足够了解你,知道你此番不能骗我,我定会觉得这是一场阴谋。”魏无垠到现在,都仍觉得身在梦境之中。
一切都那样的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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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长公主之前的顾虑是对的。即便是他得知了真相,可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人的记性都是渐忘的,尤其对魏无垠来说,那样的事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他自然是更愿意忘掉。
所以,他可能即便得知了真相,也不会多痛苦。
甚至,先太子府一门的惨死给他带去的痛苦,可能还比不上陶氏对他的欺骗给他带去的痛多。
不然的话,若他真是为此而忏悔了,这都几日过去了,也不见他有一个态度在。若他真是为当年而万分悲痛,他明知道自己这佛堂内设置有兄长的灵位,他该来跪在兄长灵位前负荆请罪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