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妖族屠灭后,离海流明宗外那片繁茂如梦的桃花林枯朽一片,数十年再未有过新芽、吐露花苞。
流明宗重建之时,也没人顾得上那片桃花林,纵然有人进言,也被年轻的宗主冷淡似冰的视线堵回,不敢再说。
雪白的靴子如云般踏掠过焦暗的泥土,谢酩走在枯树林中,晴朗的日光也照不透重重枯枝,一切都犹如张牙舞爪的鬼爪。
这一切都在将他拉入曾经的噩梦之中。
这里是谢酩的禁地。
往重重枯林间走了许久,视线里忽然浮现了一抹格格不入的绯红。
谢酩微抬起头,鸣泓应召出鞘,“锵”地一声铮鸣清若龙吟。
绯衣人站在一棵枯树旁,白皙的指尖不紧不慢抚摸着粗糙的树皮纹路,侧眸一笑:“那么激动做什么,我又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谢酩眼底一片暗色,握住剑柄,浅色瞳孔恍如坚冰。
绯衣人却依旧很不怕死,敲了敲身旁的桃树:“让它们这样要死不活的,不如将它们砍了,我看这些树都非凡品,盛放开来说不准能与扶月山上的桃花一比。”
谢酩淡淡开口:“我给你三息时间逃走,三息之内若不离开,便将手留下吧。”
“啧啧,谢宗主也太粗暴了。”
绯衣人宛然一笑,指尖忽然亮起一抹白光。
未等谢酩升起警惕,刹那之间,绯影重重,目光所及之处,无数桃花在枯败的树枝之间绽开,黑白交错的世界被泼了红墨,陡然打乱了一切。
“谢宗主,饶我一命呗?”
谢酩倏地睁开眼,向来平稳的呼吸有了一丝紧促。
眼前是一堆亮堂堂的篝火,小肥鸟细骨伶仃的腿儿支在地上,翅膀大张,靠在篝火边烤自己,再往前一点,就能把自己烤成备用的干粮,楚照流坐在对面,不知道从哪儿摸来根细长的树枝,手贱兮兮地去戳小肥鸟毛茸茸的肚子,二者俨然形成了对峙之势。
见谢酩睁开眼了,楚照流抬眸笑笑:“没想到你打坐时居然会陷入深度冥想,见着什么了那么出神?我是不是得感动一下,剑尊大人对着我居然敢放下防备。”
谢酩微微怔然,望着前面那张与梦里毫无二致的脸,一时嗓子有些发紧。
桃花林是他在重建流明宗时复苏的。
惑妖编织的幻梦不敢与现实有太大出入,否则便会被立即察觉,但就是在相近的时间里,细枝末节处插入,才更让人防不胜防。
就如昙鸢所言。
那些都是假的。
但在幻境中经历的都是真的。
……况且梦里的发生的,的确是楚照流能做出来的事。
“谢三!”
楚照流忽然花容失色,惊叫一声:“管管你儿子!!!”
跟楚照流对峙已久的啾啾趁他分散精力,陡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枝弹去,鸟未至啾先至,兴奋不已:“啾啾!”
终于能投入母亲的怀抱了!
谢酩回神,也不见手有动作,小肥鸟啪一下撞他手上,幽怨地看他一眼,抖了抖身上的绒毛,用尖尖的鸟喙输了输,重振旗鼓,准备下次再战。
楚照流咕咕哝哝地重新坐下来,大大松了口气,跟小肥啾苦口婆心谈判:“俗话说有奶便是娘,我不是你娘,你身边那个才是,他天天用灵力给你温养,还不够你认亲的吗?”
啾啾在谢酩手心里原地打转:“啾啾。”
“我理解你想爹娘双全,但那得催你爹找道侣去,你找我是没用的。”
“啾啾啾!”
“啾也没用。”楚照流冷血无情道,“看到面前这堆火把了吗,你要是到我手里,一会儿就会成个烧鸟。”
一人一鸟叽叽喳喳,啾啾似乎被亲娘的态度激怒了,忽然低下脑袋,火焰在那双黑豆眼里跃动着,张开嘴。
火焰被它一吸,悉数吃进了肚子里!
那可不是凡火,而是楚照流特地用灵力点燃的真火。
眼前骤然一暗,没了火的温度,秋日的寒气凉浸浸地袭来。
楚照流:“……”
小肥鸟拍拍肚子,打了个蹿出小火苗的饱嗝,得意洋洋地和楚照流对视。
差点忘了,这小东西还真是个神兽。
楚照流啼笑皆非道:“给你厉害的。”
吃饱喝足的小肥鸟也折腾够了,岔开腿,脑袋一歪,倒在谢酩手中呼呼大睡。
楚照流和一只鸟吵够了,察觉到谢酩的视线,摇摇扇子:“你也不好好管管你的鸟,成天往我身边凑,小时候不管,大了就更管不住了。”
梦里人是不是真人不知道,但这性子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谢酩把小家伙放进胸前衣襟,瞥他一眼:“我也没想到,你能和一只鸟吵得如痴如醉。”
“谁让它和你一样好玩呢,它若是不好玩,我也懒得逗它。”
楚照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眉目间浮着点懒懒笑意,啪地打了个响指,重新点燃了篝火:“三日后听竹楼便开启了,你确定我们走的地方是对的?”
俩人已经离开灵雾谷几日了,一路西行,沿途打听着听竹楼的痕迹。
这一路过去,越来越靠近尘世的城池,搞得楚照流有点狐疑。
听竹楼那么神神秘秘的,不该在月圆之夜,出现在某个深山老林角落中,进去时还得搞点神秘仪式,这才符合那种神出鬼没的气质吧?
谢酩却平静地“嗯”了声。
听他确定,楚照流便收起了疑惑,转而又想起件事:“说起来,谢三啊。”
“嗯?”
这是默认这个外号了?楚照流心底暗笑:“我真的很疑惑,你那天怎么想着让梅花重开的?”
谢酩一阵哑然,静默片刻,嗓音有些低沉:“和一个人学的。”
“谁啊,那么不教好。”楚照流捧着腮,兴致勃勃地打听八卦。
“不教好?”
楚照流重重点头,想了想,认真解释:“倘若我对谁这么做,那八成是想泡他,你可别瞎学这手,跟哄小姑娘似的,我要是个小姑娘,就该被你骗到了。”
谢酩:“……那你对谁做过?”
楚照流冥思苦想了会儿,也没注意到谢酩的眼神随着他的深思在逐渐变沉,最后手一摊:“暂时没有。”
谢酩唇角轻轻一扯,看不出来是笑还是冷哼,嗓音却一如既往冷淡:“嗯,继续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