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中,楚照流不像前几夜那样大大咧咧地脱了外衫,只留里衣了,噌一下就缩到了床内侧。
真像只被啃了口的兔子。
谢酩心里暗笑,面上不动声色,躺到外侧。
熟悉的冷香瞬间贴近,有种被谢酩的气息拥着的错觉,楚照流忍不住又往里面挪了挪,直贴到了墙上,还是觉得难以正常呼吸。
谢酩是偷偷把床换小了吗?
前几天也没这么窄啊。
他腹诽着,谨慎地把啾啾放到两人中间,肃然道:“你别压到我儿子了。”
傻乐的小凤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边界线,亲亲热热地往楚照流身边挨了挨,又被两根细长的手指拨向谢酩那边:“去你爹身边。”
谢酩的嘴角冷不丁一勾:“我是它爹,它是你儿子,那我们是什么?”
楚照流:“……”
他对着啾啾总是很顺口且随意的“你爹”“我那便宜儿子”,完全没把这话里的深层含义放在心上。
都叫了这么久了,谢酩怎么突然开始咬文嚼字了!
看楚照流耳根发红,憋半天也吭不出个字,谢酩忽而由衷地感受到了一丝愉悦。
果然从前不该心慈手软,对待不乖的小猫,就得用力揉两把。
虽然谢酩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形影不离那么久,楚照流不用特地观察,就能从细微的表情变化里察觉到他的心思。
姓谢的在嘲笑他!
楚照流忿忿地一脚踹过去,被子一掀,把谢酩的脸盖住,隔空将烛火弹熄了,没好气地道:“赶紧睡!”
疼不死你!
谢酩平静地把罩到脸上的被子拉下来。
态度安然得就像白天在地宫里没发生那些事,他也什么都没说似的。
独留着楚照流为一个吻而辗转反侧、想东想西。
楚照流没忍住又在被子下轻踹了他一下。
结果这回谢宗主不惯着他了,直接将他的腿夹住了。
然后就这么钳制着楚照流的腿,恬然地闭上眼。
楚照流:“……”
他怀疑谢酩是故意的。
谢酩给他挖坑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他抽了抽腿,抽不出来,张嘴想说话,又被小肥鸟亮晶晶的眼谴责地望来。
楚照流只能把话憋回去,保持着一条腿被夹着的别扭姿势侧卧着,手掌托着下颌,郁闷地瞪着谢酩。
吹了灯,屋内幽暗一片,谢酩的侧容山恋般起伏俊秀,隐约可以看见两扇低垂的浓睫。
瞪着瞪着,他就有点发呆。
从意识到那些零零碎碎的春梦,可能与谢酩有关后,他越看越觉得,此前的梦里那些模糊的面容轮廓,与谢酩当真是一模一样。
被惑妖拖进去的那个幻境是有关谢酩的吗?
他们俩同时跌入幻境,又丧失了那部分的记忆,难不成那些破碎记忆里的身影,并不是凭空捏造,而是谢酩和他……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楚照流的表情一裂,陡然有点不冷静了。
他此前没把这些事当真,觉得谢酩不可能会干这种事。
可今晚被谢酩挖坑钓回来,他还回来得心甘情愿,就能看出大有问题了。
诱哄着给他抹口脂、勾他坐在上面、用一副平平淡淡的姿态来故意卖惨、拿着毛笔往他身上涂涂画画……这些事谢酩还真干得出来!
楚照流的视线越来越灼热。
昏暗里,忽然响起谢酩温沉微哑的嗓音:“别看了。”
楚照流偏就要看,不仅看,还凑近了点,吐息温热,似笑非笑:“谢宗主还醒着啊,能把我的腿还回来了?”
谢酩被他盯了会儿,从善如流地放过他的腿。
楚照流缩回腿,也不闹腾了,翻身看着床顶,借着黑暗,掩饰发烫的耳垂。
谢酩应该……不记得幻境里的那些事吧?
身畔的呼吸渐趋匀长,楚照流却一反常态,半星睡意也无。
何况今晚还要出去一趟。
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响与隐约的浪潮声交织,夜色静谧流淌。
他安静地等待了许久,思索着谢酩应当是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啾啾还没睡着,乖乖地趴在谢酩身边,见楚照流忽然起身,歪着小脑袋看过来。
楚照流食指按在唇上,朝它无声“嘘”了下,越过谢酩,往床下去。
还没跨下去,脚腕冷不丁被一只温凉的手握住了。
楚照流猝不及防吓得一抖,才要迈出去的脚踝被抓着,一下丢了平衡,眼看就要摔下去了,御风诀到了口边,手腕忽然也被拽住,用力一带。
他晕头转向地跌坐在了谢酩腰上。
这个狗就是故意的!
楚照流露出个杀气腾腾的笑:“谢宗主,你不好好睡你的觉,扮鬼捉人很有意思吗?”
谢酩睁开眼,眸光清凌凌的,毫无睡意。
楚照流太高看他了。
白日里才情不自禁,长夜漫漫,心悦之人就躺在身边,楚照流都睡不着,他本来入眠就难,怎可能睡得着。
他不答反问:“要出去?”
谢酩不放开,楚照流干脆就自自在在地坐着了,哼了声,不搭理他。
谢酩轻轻摩挲了下他的脚踝。
细瘦精巧,单手就能握住,那片肌肤光滑细腻,如玉一般。
“去做什么?”
楚照流被摸得半身不遂,又想踹人了:“干坏事。”
谢酩沉吟一下:“带我一个。”
“凭什么?”
谢酩慢慢道:“既然是在我的地盘上干坏事,我路熟。”
楚照流:“……”
等摸到众世家门派的客居之外时,顾君衣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见到跟在楚照流身后的谢酩,也不意外。
下午听了小师弟蒙蒙地“我有一个朋友”的故事,他此时看谢酩极度不爽,丢了几个眼刀。
楚照流思及顾君衣那句“你们俩就是清早晌午傍晚深夜待在一起”,轻咳一声,强行解释:“他熟路,不然我不带他玩的。”
谢酩:“嗯。”
顾君衣拖长了声调:“哦——”
贱嗖嗖的。
楚照流很想把顾君衣绑过来打一顿。
“离海来了这么多人,直接把人掳走问话,万一暴露就不好看了。”楚照流面无表情地展开扇子,“无冤无仇的,对着一门之主用搜魂也不妥,怎么让他吐露实情?”
早上众人散去时,东临门的门主单海宏特地留下来打探了两句,显然对仙门之匙有所了解。
若是直接去问,太过被动,传闻里事关飞升的仙器,单海宏对亲朋好友恐怕也不可能全盘托出,怎么可能对他们吐露真言。
而且也会勾得单海宏对他们是否持有仙门钥匙而产生怀疑。
还是得用点别的手段。
顾君衣从容地从怀里掏出个玉瓶:“用这个。”
楚照流:“这是什么?”
“白日里阿雪说的药,我方才去找燕逐尘炼的。”顾君衣抛了抛玉瓶,“既然你……的朋友舍不得给同门用这药,用在别人身上正好。燕逐尘将里面的几味猛药都换成药性平和的了,不会有损伤。”
陆汀雪在顾君衣识海内矜持点头。
他的药还是派上了用场。
谢酩眼底露出几分疑惑。
什么朋友和同门?
还舍不得用药?
顾君衣有心捉弄楚照流,笑容愈发贱嗖嗖:“怎么,谢宗主,小师弟没和你说?就是他有个朋友遇到点事……”
楚照流注视着他,微微笑着,左手搭到假山上,攥住了一块奇石。
下一刻,奇石无声湮灭成灰,纷纷扬扬散落在地。
顾君衣本来也没打算说出来让谢酩得意,见好就收闭嘴。
谢酩挑了挑眉,视线又重新回到楚照流身上。
楚照流被盯得头皮发麻,生怕顾君衣再多讲两句就被谢酩察觉,立刻道:“既然如此,那进去吧!”
他咬重了音,暗含警告:“正事要紧,少说闲话。”
前来参加问剑大会的世家门派太多,流明宗将人都安排在附近的几座峰头上,所有院落都长得一模一样,楚照流转悠遍了流明宗也没往这边来过,非常陌生。
熟路的谢宗主带着两个预备干坏事的人,驾轻就熟找到了东临门的休憩之所。
院子里住满了东临门的弟子,也不知道单海宏住哪间。
谢酩指了指一间屋子:“那间。”
楚照流怀疑地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下午让人来注意过。”
楚照流张了张嘴,意识到谢酩一早就知道他半夜要出来了。
擎等着他上钩呢。
花样怎么这么多?看不出谢酩居然是这么诡计多端的男人。
楚照流简直大开眼界,在心里嘀咕了声,带头准备从窗户潜入单海宏的房间。
手还没碰到窗户,他的指尖就顿住了。
谢酩也立即伸手,将他的手抓了回来。
楚照流倾下身,靠近了一点,细细一看。
寂静的黑暗中,单海宏的窗户上竟然挂着缕难觅的细韧黑线,看这锋利程度,倘若没察觉到,直接一头撞进去,脑袋和身体就再难相遇了。
顾君衣脸色稍变,折身去查看了下其他窗户和门,发现均有黑线。
这个单海宏,在流明宗的地盘竟然这么谨慎?谨慎就罢了,还用这种极具杀伤力的东西。
楚照流半眯起眼,手一勾,将谢酩腰间的鸣泓拔出来,直接将丝线割断,头也不回地反手将剑插回剑鞘,推开窗户跳进去。
他倒要看看单海宏在搞什么鬼。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单海宏不在屋里。
深更半夜的,人去哪儿了?
走之前还小心翼翼地封锁了门窗。
谢酩和顾君衣跟进来,见到此景,顾君衣笑了:“没想到啊,说不准还是条大鱼?”
看这样子不像是跑了,楚照流懒洋洋地往桌边一坐:“那就等游鱼归家呗。”
谢酩跟着坐到他对面,嗓音低且沉:“方才你和顾君衣说的是谁?”
一般情况下,谢酩是不会太好奇这种事的。
但楚照流的反应实在反常。
结合离开地宫时楚照流那副兔子急了要咬人的模样……
谢酩眯了眯眼:“我?”
……
这敏锐得堪称可怕的洞察力。
楚照流眼皮一跳,镇定地摇摇扇子:“与你无关,别多想,就是一个朋友的事罢了。”
谢酩:“哦?我可以听听吗。”
楚照流扇扇子的频率突增,微笑:“那不成,是私事。”
“顾君衣听得,我听不得?”谢酩不咸不淡道,“照照,你是不是有点厚此薄彼。”
楚照流目瞪口呆,哑口无言,被谢酩浅淡清透的眼眸凝视着,甚至生出了几丝淡淡的内疚。
他内疚什么啊!
明明被轻薄的是他啊!
顾君衣站在窗边,假装盯着外面,实则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地瞄了眼楚照流。
小师弟,你的伶牙俐齿呢?
你这样,是会被谢酩吃得死死的啊!
他正准备加入战局,帮楚照流说道说道,神色忽然一凝:“人回来了。”
三人静坐在黑暗中,听到脚步声轻轻地靠近。
单海宏却没有立刻进门,反而先检查了下门窗上的黑线。
楚照流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俩人:准备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