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用完了人,便想着要如何赖账的登徒子。”◎
折枝不敢轻举妄动,只愈发团身将自己藏在谢钰的缂丝袍里,令那苍麒麟色的袍裾垂落盖住足面,这才敢竖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那两道脚步声愈发近了,似是只隔着一道石壁。
折枝长睫轻颤,愈发不安。
而谢钰握在她腰间的长指也随之移开。
锋利的破碎声划破寂静长夜,随之响起的,还有女子短促的惊呼。
继而脚步声杂乱而起,大抵是外头那对男女没料到假山洞里还藏了人,本就心虚,被这一惊,更是仓皇逃窜。
折枝藏在谢钰的衣袍里等了稍顷,直至那慌乱的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掀起了缂丝袍一角,往外窥了一眼。
假山山洞蜿蜒,最深处不见月色,黑暗得只能依稀看清身边人的轮廓。
“哥哥?”折枝放轻了语声。
“嗯。”谢钰淡应了一声,长指微抬,将她身上垂落的袍袖抬起,往袖袋里寻出一枚火折,无声打开。
暖橘色的光辉随之亮在他的掌心里,小小的一点,像是一阵风便能吹灭。
折枝抱着他的手臂,往洞外的方向挪了一挪,又认真看了好半晌,才隐约看清方才还搁在岩壁上的那盏风灯已摔在了地上。脆弱的灯壁裂开,散开一地的瓷片在灯火下反射着微寒的冷光。
折枝看着那些碎瓷往回抽了口气,慌忙穿上罗袜,趿上绣鞋,这才轻侧过脸来,小声问他:“哥哥方才看清逃走的是谁了吗?”
“一名小厮,与一名丫鬟。”谢钰答道。
这府里这许多的丫鬟小厮,若要辨认出是谁,无异于大海捞针。
折枝气馁,只得安慰自己般地轻声道:“折枝方才零碎听见几句。他们似也是过来私会的,想必不敢声张。不然也不会被一盏风灯的响动吓得落荒而逃。”
她说着,似觉得身上恢复了几分力气,没方才那般绵软了,便也半蹲下/身去,借着那点微弱的火光寻摸着自己的心衣,雪腮微微一红:“我们也得快些回去才好。若是方才的响动引来了人,便解释不清了。”
“妹妹似乎很怕被人发觉。”谢钰俯身,挑起那件藕荷色的心衣,单手替她系在身上,斯条慢理道:“是怕府中传出什么闲话?”
折枝摸索着找到自己的襦裙,因着襦裙与外裳是垫在底下的,便轻掸了掸上头的灰,这才穿在了身上。此刻正系着腰间的丝绦,听见谢钰的话,指尖的动作倒是停了一停,讶然抬起脸来:“如今府里再大胆子的,也不过私底下嚼几句舌根,毕竟捕风捉影的事不好闹到台面上来。”
“若是今日被夫人的人撞见了,岂不是会大肆宣扬出去,闹得满城风雨?”
她似是想到那个场景,忙抬手将丝绦系好,又低头去寻自己的外裳,只小声道:“那时候,哥哥与折枝可还有名声在?”
“我的名声素来不佳。倒也无所谓毁与不毁。”谢钰抬手,勾起她一缕散落的乌发在指尖把玩,渐渐低笑出声:“倒是妹妹,是想留个好名声。日后好再嫁他人吗?”
折枝心底骤然一紧,却很快弯眉笑起来,只抬眼看向谢钰道:“哥哥说的是什么话?折枝能嫁给谁去?难道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夫人还会替我去议亲不成?”
她略想了一想,又轻轻攥着谢钰的手腕,软声道:“折枝不想嫁人。若是夫人真想做主将我嫁出去了。哥哥可一定要拦着。”
毕竟这内宅里的手段层出不穷,她也怕柳氏哪一日又寻着了机会,将她送出去为人妾室。
谢钰垂目与她对视稍顷,终是淡淡收回了视线。只略抬手,替她解开了一枚玉扣:“妹妹的外裳扣错了。”
折枝一愣,借着火折子的微光看了看,轻讶了一声,忙又离近了些,将玉扣重新扣好,又将披在身上挡着身子的缂丝袍还给了谢钰。
谢钰淡看了她一眼,见小姑娘衣衫已大抵整齐,便将火折子灭去,放在旁侧一块岩石上。
四面重新沉入黑暗。
折枝静立了稍顷,待一阵轻微的响动后,火光再度亮起。
谢钰不知何时已穿好了衣袍,行至山洞转折处。
手中秉着一支点燃的红烛,大抵是从方才破碎的风灯中取出。
“走吧。”谢钰理了理被她揉得发皱的衣袍,薄唇轻抬:“我送你回沉香院里。”
如今夜色已深。折枝这有些怕自己一个人摸黑走夜路,便轻轻点头应了一声,跟着谢钰行出了假山。
两人顺着廊桥回到了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
四面人声已歇,檐下悬挂着的灯笼也灭了大半,落在彼此单薄的春衫上,便只余下淡淡一层光晕。
折枝随着他静静走了一阵,只觉得游廊上实在太过寂静,像是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便轻轻打破了沉寂,小声唤了一声:“哥哥。”
“何事?”谢钰的语声落在身畔,仍带着些微低哑。
折枝略想一想,没话找话地问道:“哥哥素日里喜欢什么花?”
谢钰抬眉,似不曾深想过这个问题,略微沉吟片刻,终于微侧过脸,垂目看向她。
小姑娘走在游廊内侧。庭院中清冷疏离的月色落到她身上时,便只能堪堪漫到她的领口。
那张姿容姝丽的小脸沉在那般浓郁的夜色里,愈显得雪肤明净,唇红若莲。素日里含烟笼雾的杏花眸藏在微垂的鸦青羽睫下,顾盼流转间潋滟得像是玉带河中粼粼而过的日色。
绮丽夺人的美,像是一支在玉瓶里开得灼灼的芍药。
“芍药。”谢钰听见自己淡淡开口。
“是很艳丽的花啊——”折枝觉得有些困倦,语声也绵软得似花枝底下缠绵而过的夏风:“折枝还以为哥哥会喜欢更为高洁些的。”
她点着指尖慢慢数过去:“例如梅花,菡萏,这些高洁清雅的花木似乎更得文人们青睐些。”
而过于艳丽的芍药,似乎总为文人墨客所不屑,拿来做这些高洁花木的陪衬。
“他们喜欢与不喜欢,并不重要。”夜风渡来谢钰的语声,入耳生凉:“我看中的花,哪怕是枯萎、凋谢,也只能在我的玉瓶之中。不会让旁人窥探染指。”
折枝含糊地应了一声,伸手扶了扶蓬松的鬓发,将发间那支摇摇欲坠的流苏珠钗摘下,收回袖袋里,倦倦掩口,打了个呵欠:“那改日,我送哥哥一盆芍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