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奚在前引路,将我领回了兰草阁。
他像是不想同我多说,甚至没有落于院中,在御剑停在半空便道:“便是此处。”
我从他身后御剑绕到了他面前,他神色很淡,皎面如霜似华,状若自然地缓缓垂眼,视线滑向了下方的院落。
我此刻终于确认了——
他跟辛夷一样,根本是不想看见我。
辛夷也就算了,他凭什么?!
我忍着不快跟他说起正事,“师兄不要急着走,我有事跟你说,不知师兄可否随我进屋坐坐?”
云奚片刻后给了回答,语气颇为疏离,“怕是不便,师弟专心于交流赛一事便好,无需为旁事费心。”
他这话听着甚是奇怪,像是知道什么似的。
我靠近了些,想跟他挨近些说,免得隔墙有耳,谁知我一靠近他就让开了,就跟我有体臭似的。
“……”我咬了咬牙,四处看了眼,凝神感应了片刻,似乎没人,便干脆直言道,“你的五师叔有问题。”
云奚脸沉了下去,第一回正眼看我,却是森冷的视线。
“进屋说。”他迅速落于院内,如入自己居所一般熟门熟路地七拐八拐进了一间房,我跟着他进门后发现是一间书房。
云奚随手挥了下衣袖,屋内的灯火便纷纷亮起。
他在晃晃光火下转身看向我,字句冷漠,讽刺道:“我宗之事乃是内务,师弟若实在清闲,不如先回珀元阁,待到比赛日再行前来。”
我有些走神地看着眼前之人——
面若琼琚,秋水为神,那清泠之姿是我熟悉的模样。
可他怎么会这么跟我说话呢?
不,不论是跟谁,他会这么说话本身就够奇怪了。
好似褪去了所有伪装,将那表面的温柔都扯碎了,暴露出了他的本真。
我恍惚地看着他,原来这才是他真实的姿态,冷起脸来甚至令人觉得心惧,千里万里的周遭都被他的冷漠冰封起来,令人完全不敢、也不想靠近他分毫。
我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
可能是有些心灰意冷,我没有再多言,点了下头便道:“我日后会谨言慎行,就当此事未曾发生过,师兄不必如此激我。”
云奚别开眼不再看我,微微颔首便要离去。
当他手指搭上门闩,正欲拉开之时,我轻声问道:“你是不记得我了,还是记得但厌烦到恨不得忘记?”
云奚动作顿了片时,随即推门跨过了门坎,似乎不虞回答这种不必要的问题,跟我连说一句话都嫌多。
我追了他几步,抬手捉住了他的一片衣袖,在手里攥紧了,“你回答我,说实话,之后我不会再纠缠你。”
我这举动算得上是冒犯了,实在不该是如今我跟他仅见过几面的关系时便做出的事。
我是以雪见的身份发问,表面问的也是上一面的事,但我实际想要确认的是后半句——
你是不是恨不得没有见过我?
他见不到我便不会回想起简文若,也不会烦躁又矛盾地得搬去竹林中找寻心安。
我这张脸令他很是困扰罢?
我原本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先纠缠着他令他再次爱上我,再像他似的许个约定将他抛置不顾,令他尝尽我的痛苦。
可如果他记得一切,这便都失去了意义。
身为雪见,我有着跟简文若一般的脸,无论如何死缠烂打,他也不可能重蹈覆辙。
我不禁有些茫然了——
若是他已经重新记得了简文若,并为此难以心安,那我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我是不是该放下了?
夜空明月高悬,他背对着我,未曾回首,也并未因我的无礼而发作,仅是默然静立着,任凭霜白的月色落了满身。
他长久地不发一言,用沉默给出了回答。
看来是后者了,他确实会不知该如何回答罢——一个仅见过一面的人,为何会如此厌烦,甚至恨不得忘记呢?
没有继续等下去,我垂下了眼,定定看着他仙袍底缘被晚风撩起又落下的温柔弧度,平静道:“多谢师兄告知,我以后会记得避让师兄。”
手中的劲松开了,他像是感觉到了,几乎是瞬间御剑而起,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
云奚离开后我又赏了会月,想起杜若的谆谆教诲,强行收了心,回去试图打坐修炼。
因为老走神,差点内息紊乱走火入魔,遂放弃。
早早上了床,我侧躺在床上,枕下安置了杜若给我的香囊,草木香气令我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些,繁杂的心绪逐渐变得模糊,意识逐渐沉入了识海深处……
眼前逐渐重新清晰,这里是——我家,不过是上辈子的家。
几秒后我忽然看见自己推开木门进了屋,这才错愕地发现我此刻竟然浮在半空中,甚至无形无状。
一瞬间如醍醐灌顶,我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清醒地做梦。
房间中隐隐可嗅到草木香气,是那香囊!
怎会有如此功效?
周围的一切都极为清晰,一点不像梦境,反而更像是回忆。
我回不过神地看着自己将屋子收拾了,又出了房门去劈柴,我下意识跟着漂浮过去,近距离打量他,看见他的左眼睑下没有痣——
这是上辈子的我,简文若。
他看着年华正好,有着娇嫩的肌肤和青春的容颜,即使破布烂衫,却依然有着动人风姿。
如果这是回忆,此时这方竹屋内应该还住着另一个人。
果然简文若还未将柴劈完那人便回来了,微蹙的眉头在见到简文若时悄然化开了,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走到近前朝简文若伸出了一只手,示意简文若将斧子交给他,“我来罢。”
简文若像是不好意思,反而将斧子背到了身后,转移话题道:“你找到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