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薛进之所以敢用自己的真名姓在辉瑜十二州来去自如,就是因为他舅舅李善,谁能想到薛元武死后,李善独揽西北大权,还会一心辅佐姐夫留下的独子。
李善对薛元武忠心耿耿,这一点丝毫不用怀疑。
可李善此人,控制欲太强,他并不信任薛进,他的某些作为也与薛进背道而驰。
薛进那狗脾气,怎能甘心受制于人。
楚熹笃定他们俩之间会有嫌隙。
西北十万大军,几乎都是李善一手培养起来的,闯入月山关后,一路攻城掠池,又招揽十五万将士,这十五万将士只听从西北王薛进的号令,薛进为了统一指挥,改旌旗为薛。
然旌旗易改,人心难改。
一山不容二虎,这便是薛军最大的弱点。
只要有弱点,就不怕他们是铁板一块,就不怕无懈可乘,难以瓦解。
楚熹回到城中,在城门处遇着了老四老五,兄弟俩如今对她除了讨好,更多一层敬重,见是她的车马,忙上前施礼:“姐姐。”
“你们做什么去了?”
“上乡里几个姨娘家送了点东西。”
“哦,那一道回吧。”楚熹叫他们上马车,又问:“看没看到常德探子进城?”
老五点点头,神色略凝重。
楚熹便叮嘱说:“往后不要出去乱跑,都乖乖的在府里待着。”
“姐姐。”老四小声问:“那薛进……我从前没少,背地欺负他,你说他能不能记恨我啊。”
楚熹一怔:“你又怎么欺负他了?”
“这,其实也不算欺负,学究布置的功课,我懒得写,便送去让他给我写,兴许,让他熬了……几晚。”
怪不得,薛进有阵子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要搁在祝宜年来安阳前,楚熹肯定觉得写个作业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她陷在作业里无法自拔,很能体会忙碌一整日回到家还要代写作业的痛苦。
何况老四老五的功课不是一般的多。
“你俩的字迹又不一样,他如何能帮你?”
“他能临摹我的字迹,学究都看不出来。”
“哎,你可真是……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啊,往后自己写,听见没有!”
老四忙不迭地点头。
楚熹被气笑了,心里也有些不理解薛进,老爹找他麻烦,好歹打着历练未来女婿的名义,让他无法推脱,老四找他帮忙写功课这种事,他竟然也应承。
应承就罢了,从始至终没有向她吐露过半句。
既是讨好小舅子,为何不邀功呢?
楚熹想不通,懒得再琢磨。
马车很快回了城主府,楚熹径自到书房找老爹议事,老四老五则要向几个姨娘报平安,就此分开。
往曹姨娘院去的路上,老五问老四:“你究竟怎么使唤的薛进?他可不是那样好说话的人,我几次找他茬,都被他挡回来了。”
“过去快两年的事,我哪还记得,反正,我没像二哥似的把他当小厮使唤,我是一口一声姐夫,叫的亲热极了。”老四沉默了一瞬,又道:“薛进挺好说话的,对我也挺好,所以后来我就没忍心再折腾他,还想着,他若真是我姐夫也不错。”
“哼,惺惺作态,你这么想就正中他下怀。”老五悠悠长叹道:“此人心机叵测,诡计多端,不知常德能守多久。”
常德是常州的都城,虽不如安阳富庶,但城内百姓三十余万,囤兵七万,还有一名武艺高强的大将徐莽,即便不能打退薛军,也不至于轻易失陷。
薛军全力攻城,在城墙下与常德将士厮杀三个时辰,未果,又退回营帐休整。
探子只道双方皆死伤不少。
楚熹一听就说:“今日领兵的准是李善。”
老爹笑道:“李善如今心急着呢,他们打下合临城,是薛进的功劳,应台投诚,也是薛进的功劳,李善是着急给自己挽回威信嘞。”
“嗯,薛进这会该难受了,他最不喜欢硬碰硬,一贯玩爱迂回。”
“不管他们,恁那边准备的怎样了?”
“自然是万事俱备。”楚熹说完,问老爹:“今早先生来找你做什么?”
“他……想托我发一篇檄文,张贴在各州郡城池隘口。”
“檄文?声讨廉忠的?”
“嗯,大意是说,廉忠执柄,专/制朝权,作威作福,残害百官,祸及百姓,欲毁周室江山,乃千古罪臣,世人得而诛之。”老爹“啧啧”地摇头道:“恁待会得空好好瞧瞧那篇檄文,当真字字珠玑,切中要害,难怪有那句老话,书生的笔,shā • rén的刀。”
楚熹想了一会,忽然挺起腰道:“他,他是想让廉忠治下的帝军都出兵去打帝都?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也不能说是破罐子破摔,祝宜年若不这样做,大周就算是彻底完了。恁想啊,陆广宁占据了信州,那剩下的五州如今都是两面为难,让他们帮着朝廷打陆广宁,他们不服廉忠,不想出头,让他们归顺陆广宁,他们也心不甘情不愿,如此一来,陆广宁便可逐个击破,直捣帝都,陆广宁一旦进了帝都,周室皇族必死无疑,还谈什么匡扶大业。”
“这篇檄文一出,五州便会起兵讨贼了?”
“当然,恁当他们很乐意让陆广宁骑在自己脖子上?他们都憋着一股劲呢,豁出去争一争,哪怕争不到这天下,也能扩大势力,祝宜年这篇檄文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
楚熹还是不太懂:“瑜洲离帝都最近,假若瑜洲先攻进帝都,杀了廉忠,把持朝廷,那和廉忠在位也没什么两样啊?”
“欸!祝宜年的高明之处就在这,廉忠是因为把持朝政才惹火烧身,就算渝州攻进帝都,也不敢碰这块逆鳞,他们争来争去,说到底不过是争夺地盘,谁真正在意朝廷?廉忠一死,奸佞已除,陆广宁怎么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他就不得不把自己的狼子野心摆到台面上来。”
老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到时五州便能以剿灭反贼的名义,出兵攻打信州,薛军更不用多说,只要皇族存世一日,他们就是千夫所指的反贼,想打就打,都不用事先知会一声,待将薛军赶回西北,各方势力都捞到了好处,也就差不多该消停了,到头来这辉瑜十二州仍是大周的江山。”
楚熹叹道:“名存实亡。”
“要不这帝位该谁坐?谁坐都坐不安稳。”
“那倒是。”
与其让这场战乱跟老太太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不如痛痛快快的打一通。
置死地而后生。
祝宜年,真是绝了。
正如老爹所料,那篇檄文一出,渝州,珲州,兖州,楚州,晋州纷纷起兵讨贼,楚熹随口一个假若也成真事,渝州都督率先攻入帝都,斩杀了廉忠,灭廉氏三族,而后皇帝暴毙,太子继任。
就在新帝登基当日,苦守一月的常德被薛军攻陷了。
楚熹听闻此事时正在书房练字,手一抖,好悬没毁掉自己那一篇字。
“静心。”
“嗯……”
楚熹头也不抬,做出一副很专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