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这回不卖惨了,开始翻旧账写小作文,把她婚前种种风流韵事都扒出来复习了一遍,然后将关于陆深这桩误会的来龙去脉重新梳理了一遍,继而做出总结“我会怀疑你是人之常情,你为何不怀疑我,因为我洁身自好,没做过半点招你怀疑的事。”
楚熹有理由认为,他是迟迟得不到回信,着急了。正所谓气急败坏,必失分寸,薛进正式破坏了他们的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第一条,不准翻旧账。
既然薛进这般不留情面的翻旧账,楚熹也不同他客气,当场挥毫泼墨,把兖州佃农之子薛进,西丘城主义子薛进纷纷拉出来吊打了一遍,并理直气壮的回击“我那些风流韵事多为百姓谣传,唯与谢燕平之婚约名副其实,可那时男未婚女未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光明又正大,且是你不做人在先,欺骗我在先,我何错之有?”
楚熹写这封信时,安阳、常德、顺清三地皆已与帝军交战。
安阳江水冰封,廖三铺以黄土,调遣铁骑五万,步兵八万,弩兵炮兵各一万,足足十五万兵马杀向江北。
一旦云麓城被攻破,薛军可随时从云麓城出兵夹击帝军,朝廷不能放任如此险要的阵地丢失,早已派出十万大军在此迎敌,领兵主帅乃朝廷镇国大将军朱科,而朱科麾下更有十几位勇猛之将。
可惜头一战就被仇阳挑杀了两个。
常德江水湍急,冰层薄弱,是以破冰水战,薛进亲自领兵坐镇,舰船百余艘,水兵三万,弩兵炮兵数之不尽,更有陆家双生子战前招揽兵马,沂都水军临战倒戈者近乎五万。
不过时至今日,谢燕平也并非吃素的软柿子,对待叛军毫不手软,干脆利落的炸毁了六艘投敌战船,上万水军落入冰川之中,溺死者过半,便是有幸获救,也因风寒无力再战。
至于主攻顺清的李善,仍旧是大刀阔斧的作风,说要渡江就杀气腾腾的渡江,说撤退就火急火燎的撤退,和老对手兖州帝军打得是难舍难分,虽是这样,但并未损失多少兵马,皆要归功于他手底下的西北嫡系太过凶悍,纵使他逃,兖州帝军也不敢在后面追,生怕他扭头来一个饿虎扑食。
在此等局势之下,薛进还有心思翻旧账给自己洗脱,楚熹自是以为他心中有谱,故而回信才半点不客气。
说老实话,做五六年夫妻了,过去的爱啊恨啊,在长久的相处当中都不免淡却,与此同时多了些亲人般的怜惜疼爱,若薛进伤怀难过,愤闷低落,楚熹心里也不是滋味,薛进得到什么好东西,遇见什么值得一笑的事,也会第一时间想着和楚熹分享。
这种怜惜疼爱已然随着时间深深锲刻骨子里,除非哪日真正生出你死我活的恨意,二人彻彻底底反目成仇,否则很难无所顾忌的一拍两散。
楚熹派人将信送去常德,正要坐下来练练字,平复平复心绪,忽听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顺着窗向外看去,只见穿着狐狸毛小斗篷的楚楚举着一根糖葫芦,蹦蹦哒哒的往屋里跑,她身后丫鬟嬷嬷跟了十来个,皆是一副提心吊胆的神情,生怕前头的小姑娘脚一滑摔在地上。
“娘!娘!”
“娘在这呢。”
楚楚跑进屋里,垫着脚尖将糖葫芦递给楚熹:“最大那颗给娘吃!”
楚熹笑眯眯的低下头,咬掉最顶上那颗去了核的大山楂,一边嚼一边含混地说:“真好吃,又酸又甜,不过有点太硬了,容易划着嘴,宝宝等它化一点再吃好不好?”
楚楚仰着头,馋的直吞口水,但还是乖乖巧巧的应下:“嗯!”
“谁给你的糖葫芦呀?”楚熹询问着,目光扫向那一众丫鬟嬷嬷,因她早就吩咐过不准楚楚吃太甜的东西,为首的奶嬷嬷忙抢着回道:“是先生给的。”
满府下人都知道少城主最是敬重先生,说是先生给的,楚熹必不会责怪。
果不其然,楚熹不再多言,只将楚楚的斗篷脱去,理了理她胸前的平安锁,柔声细语道:“先生为何给楚楚糖葫芦呀,是不是楚楚今天特别乖,先生奖赏楚楚的。”
“是呀!”楚楚挺起小胸膛,很是骄傲道:“先生今日让我默写梅竹辞,我一字不落,一字不错,全都默写下来了。”
“卧槽!你也太厉害了吧!”
楚熹和女儿说话前总要在心里措措词,仔细斟酌一番,以防有不妥之处,可这一句“卧槽”完全是真心实意,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
那可是梅竹辞啊!通篇足有三百多句!两千多字!其中生僻字多得令人发指!复杂程度堪比《离骚》!高中生看了都得头疼!她的楚楚才刚满四周岁啊!这他娘的不是天才小神童吗!
楚熹一下就不生薛进的气了。
要没有薛进优秀的DNA,凭她的资质,估计是生不出天才神童的。
楚楚歪头看她,不是很理解何为“卧槽”:“娘,你说什么?”
楚熹一把将女儿搂到怀里,机智的转移话题:“楚楚这么厉害,娘也要奖赏楚楚,嗯……待会吃糯粉豆沙糕好不好?”
楚楚摇摇头,扯着楚熹的袖口摇晃:“楚楚想要爹爹,年节,上元节,楚楚生辰,爹爹都没回来……”
小家伙睁着一双黑漆漆水汪汪的大眼睛,那么可怜兮兮的要爹爹,楚熹真是心都要碎掉了,但凡不是身处乱世,她肯定坚决抵制这种丧偶式育儿。
没办法,真就是没办法。
“爹爹有很重要的事,眼下还回不来。”
楚楚虽天资聪颖,但以她的年纪并不能理解这动荡的时局,颇有些低落的垂下头。
楚熹抿唇,摸了摸楚楚略有些细软的发丝,犹豫片刻道:“爹爹不在,可楚楚还有娘呀,还有阿爷,还有外婆婆,还有两个小弟弟,可爹爹只有一个人,爹爹也想楚楚呀,他回不来,一定比楚楚更伤心。”
“嗯……”
“那楚楚要不要给爹爹写封信,告诉爹爹你很想他。”
“好!楚楚会写信!”
楚熹笑着抬起头,对丫鬟嬷嬷们道:“去看驿使离府没,若是还没离府,就让他等一会。你们也都退下吧。”
众人领命而去。
出了门,奶嬷嬷便将两个新上来的小丫鬟叫到一旁嘱咐:“瞧见没有,少城主在楚楚跟前是极有耐性的,把楚楚教的是又明白又可人,放眼这府里,连城主大人都不敢当着楚楚的面有一丁点行差踏错,你们俩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管好自己的嘴,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楚楚若有出格,定是你们调唆的,就别怪少城主狠心整治你们。”
两个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专从外面的书香人家请来陪楚楚玩耍,没见过多少世面,一听奶嬷嬷这话,顿时就被吓住了,忙恭肃的屈了屈膝:“嬷嬷放心,我们记下了,日后必谨言慎行。”
奶嬷嬷这才笑起来:“没事,也不用太拘束,只要服侍好了小主子,好处少不了你们的,这是姑爷没在家,倘若姑爷在家,随手便打赏一二两银子,踏踏实实在府里干两年,嫁妆都用不着你们爹娘费心。”
“是了,早听闻从城主府出去的丫鬟,每个都带好大一笔嫁妆进婆家。”
“那可不嘛,你们晓得之前有个叫夏莲的丫鬟,她嫁人那会单单城主府的陪嫁就有六个大樟木箱子,别说樟木箱子里面了,单单那六个樟木箱子就值不少钱,只要不越界,咱们少城主待人是极和善的。”
那个子较高的丫鬟道:“敢问嬷嬷,若越界是何下场?”
嬷嬷苦想了会说:“这些年还没有过,我想你们也不愿开这先例吧。”
两个小丫鬟纷纷摇头。
小主子的爹在常德打仗,据说杀了成千上万的人,尸首都快把沂江堵上了,她们有几个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屋里传来母女俩有些相似的笑声,仿佛乱世的沉重被人挡在门外,门内是如此的岁月静好。
“你真要管你爹爹叫薛添丁啊,不怕他回来打你屁股。”
“我才不怕呢,他打我屁股,我就让外婆婆打他的屁股。”
楚熹看着纸上“恭奉吾父添丁”六个大字,仍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行吧,你实在要这么写,那就这么写好了。”
楚楚捏着小一号的毛笔,不紧不慢继续往下写。
她说会写信倒一点都不假,每字每句都是文绉绉的腔调,既有礼又有分寸,一看便是师承祝宜年。
楚熹感觉薛进看到这封信未必会很开心,故意扰她:“这么写,你爹爹怕是看不懂吧。”
“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