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来之前/我将灵魂熄灭又点燃
只为调试眼神的冷暖
在你来之前/我对太阳东升西落已经厌烦
可你来到后
又觉得理所当然”①
除非神明愿意,否则普通人没办法听到他们的声音。
范情的歌喉同他的长相一样动人,那些晦涩难懂的语言被他念得无比美妙。
诗歌在震荡,在绵延,而他身上的图腾亦流动着,靡丽的花纹覆盖在了他的躯体上,那些不可言说的图案充斥在视野当中。
心念稍微变化,眼中的堕意就会更甚。
自人类有了第一个信仰时,神明就已现世。割裂的两面对于范情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味。
之所以夜间会肆意游荡在神殿之外,是因为爱欲之神拥有比禁欲之神更多的渴望。人类最放荡最暴露的想象都加诸在了他的身上,至此,构成了他的外貌、思想、言行。
无论是他的哪一面,都已经在人世界存在了太久的时间,久到就像诗歌中所说的,对一切都开始产生厌烦。神明长生不死,唯有信仰崩塌之时,才是他的终结。
因此从很久以前开始,范情就在寻找自己的欲。
白天他仍旧是圣洁端重的模样,居身在雕像之内,受人叩拜崇爱,受人景仰赞美。
普通人会虔诚地在他的面前许下心愿,希望今年的温饱能够有着落。富人会贪心地祈求他能赐予更多财富,以此来装饰本就奢华的房屋。画家会将他的模样临拓下来,散布到市集上,让更多人瞻仰他的纯洁高贵的姿容。游吟诗人会用热情的语言赞美他,并将一首首诗歌传播至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
而至夜晚,他就会变为世间最具秽乱荡情的模样,几乎不加遮掩地行走在街头巷尾任意角落,用挑剔又充满靡艳的目光打量审判世人。
他见过白日里在神殿中自诩洁身自好的男子于无人之时,同女人轻佻取乐,浪荡不堪。他见过一心虔诚的祷告者也会在四下寂静之际,翻开私藏的画籍行需惩处极刑的事。
再多的光鲜亮丽,最终都为颓烂肮脏取代。
人们白天是一个模样,夜间又是另一种模样。当他们穿上衣服的时候,便拥有了一切美好的道德与品质,当他们失去衣服的时候,不过都是相似的皮囊。
爱欲之神不为任何人停留,唯独在见到郝宿的时候,有了例外。
范情在这名人类身上闻到了令神为之动容的香味,和其他人的肤浅不同,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
香甜,可口,引他共振,颤栗,痴迷,爱恋。
他想对待他如对待最娇.嫩的玫瑰,想为他精心侍弄,想将他捧在掌心。他想咧开嘴,想大口地吞掉他,想将他据为己有。
所以他在他面前现身,用人类能够听懂的语言去提醒他,让他主动找到自己。
原剧情中,范情也找到了郝宿,但郝宿并没有选择成为供奉官。
他的骨子里的确是不信仰神明的,他不爱神,哪怕神再爱他,也没办法将他强行夺到身边。
郝宿在功成名就之时,范情依然待在自己的神殿当中。但那时候他已经很少会出现在人间了,就连神殿花圃当中的玫瑰也不会得到他特别的光顾。
那些美丽的花盛开又枯萎,最终腐烂在土地当中,一如神明自身。
一直供奉范情的人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获知了真相,发现了原来高高在上、纯洁无垢的神明同样被欲望所侵。他不再干净,不配享受世人的供奉。
于是人类擅自审判了神明,他们说他有罪,说他应该消失在这个世上。
巨大的神像被人们亲手砸毁,就在他们打算将神像的碎骸放到戒欲台上焚烧之时,巍峨辉煌,拥有数不清历史的神殿竟然自发地从内向外开始坍塌了。
玫瑰枯萎,颜色消失,建筑倾毁。
人们抛弃信仰,神明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原剧情对于范情的死亡只是一笔带过,但在郝宿看来,范情的死亡更像是自我放逐。他对人世不再抱有眷恋,于是选择了自我销毁。
是他抛弃了世人。
诗歌被反复吟唱着,吸引了周围的飞鸟走兽。它们自夜眠的状态苏醒,纷纷来到了郝宿这里。
周围的人睡得愈发沉,各种各样的动物在神明的庇护下,依偎在郝宿和他的身边。
有只颜色鲜亮的小鸟被范情手上的玫瑰吸引到了,明亮的喙在上面轻啄了一口。
玫瑰本就是被精心饲养出来的,饱满的花瓣上立刻就多了一个缺口。与此同时,具有神力的玫瑰也立刻化作了流沙,在范情的手中逝开。
他美丽的眼眸为这变故转动,里面还装着根本就没有褪去的骇人欲念。
范情的神思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迟钝起来,然而逝开的神力却依旧随着他的心意,全部注入到了郝宿的身体内,充盈着他的精神。
那只鸟知道自己闯祸了,只站在范情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不过很快,它就发现神明并没有惩罚自己。对方又转过了头,炽热的视线全部倾落在那名沉睡的人类脸上。
人类即使睡在这种贫民窟,也依旧掩饰不了他身上超出一般人的气质。
又是一夜过去,范情俯身,吻了吻郝宿的额头。只是他看着对方枕边空空荡荡的地方,眼眸微动,又往下落了点,吻在了郝宿的嘴唇上。
作为补偿。
“今天晚上,我会采摘下最好看的玫瑰,再亲手送给你。”
第二关选拔通过以后,郝宿就能入住神殿。想到这里,范情那张充满神性的脸上自然地弥漫开来了一股堕相痴迷。
神明高贵,生来便该享受世人爱慕。
可如今他却心甘情愿地为一名人类低身,弯腰,亲吻他的嘴唇,并将自己的气息留在他的身上,随时随地地庇护着对方。
“再见。”
那些被神明吸引过来的动物们早就在天刚亮的时候离开了,范情的身影也在逐渐地透明化,他身上的金链被晨间的第一缕阳光照耀着,反射出了无比璀璨的光泽。更吸引人视线的,是他身上的两颗红宝石。
又是一夜好眠,郝宿没有在自己的枕边发现玫瑰,但他依旧闻到了玫瑰的味道。
还有,他抿了抿唇,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那位善心的神明不仅守了他一晚的时间,还慷慨地给予了他一个充满爱意的吻。
吻意甜蜜,同时,充满了无所隐瞒的爱欲。如云海般磅礴,如山峦般浩荡。
极具侵占性。
郝宿抚了抚唇,温柔的眼眸里泛开好看的涟漪。有一只鸟在贫民窟外的大树下啾鸣着,声音好像要比平时更响亮。
他起身略做了一番整理,贫民窟的慈善会一直持续到这一届供奉官选拔结束为止,因此今天其余人依旧能够享有到一顿丰富的大餐。
昨天他们已经积攒了许多,但是粮食这种东西,对于贫民窟中的人来说,又怎么会嫌多呢?
老恩斯特看到郝宿起来,递给了他一杯只有西尔郡的人才会喝的一种饮品。它的味道喝起来十分苦涩,还透着淡淡的辣味。
这是昨天做慈善的富人之一派发的,对于那些上流社会的人来说,这种饮品就像是猪食一样不堪,但对于贫民窟中的人来说,这种饮品已经是难得的佳酿了。
杯子大概有一个手掌大小,但里面的饮品却少得可怜,只有浅浅的一层。
这还是老恩斯特特地为郝宿节省出来的,他是为了庆祝郝宿顺利通过了第一轮筛选,以及预祝他今天能够再结交一份好运气。
“神会保佑你。”
在郝宿接过去的时候,老恩斯特与周围的人异口同声道。
贫民窟里跟郝宿一样通过初选的还有两个人,那些想要碰碰运气,靠着慈善结交下一任供奉官的人并不能明着来。这无疑会暴露他们的私心,被人知道他们做慈善的目的不纯,而神明公正不阿,必然不会喜欢。
所以即使他们明确地知道在贫民窟内有三个人都通过了第一轮筛选,也没有给出特别的照顾。
只是在他们去往神殿之前,有人专门给他们送来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并运来了两桶水,来让去选拔的人净身。
郝宿没有推辞,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不过在面对其余两人同路的邀请时,没有答应。
“抱歉,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
他举止有度,说话的时候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被拒绝的两个人便没有太介意,彼此都是友好地朝对方道别了。
郝宿之所以没有跟他们同路,一是因为之前藏在大树下的东西还没有处理。那些东西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很重要,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二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天再上路,还是会出现跟昨天一样的情况。不用多长时间,就能从贫民窟直接到神殿。
郝宿不愿意被人发现范情做的事情。
颜色鲜亮的小鸟在树丛中叽叽喳喳地叫着,不停地在树杈上跳动。
它好奇地歪着头,看着郝宿从大树底下拿出了一个包裹,而后将包裹里的东西分别发给了贫民窟中的人——除了煤油灯以外,其余的东西是他外出的时候陆陆续续积攒起来的。
那盏破破烂烂的煤油灯被他悄悄给了老恩斯特,对方拿到手的时候,顿时就有一种手足无措的笨拙的高兴。
他看上去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那盏煤油灯爱不释手般,布满褶皱的脸更是贴了又贴,像是在确认这究竟是不是真实的。甚至,老恩斯特都觉得自己应该先去洗个手,再来拿着煤油灯。
“哦,我是在做梦吗?这样一盏美丽的灯,它属于我了是吗?”
“是的,恩斯特先生,从此以后,它将属于您。”
老恩斯特没有马上露出庆幸的表情,他只是有些犹豫地问郝宿:“如果,我是说如果,当然,神会保佑你的,但如果你没有通过筛选的话……”
“即便如此,它依旧是属于您的。”
“那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老恩斯特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去问郝宿为什么会拥有这盏灯,而是将其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是这里的老人了,藏东西有一手。老恩斯特没有像郝宿一样,还将东西特意藏在别处。
将贫民窟这里的东西收拾好以后,郝宿就踏上了去往神殿的路途。
那只待在大树上的小鸟不知道为什么,拍了拍翅膀,飞到了他的身边,跟着他一起走了。
老恩斯特无意看见了这一幕,浑浊的双眼微微睁大。
有一瞬间,他仿佛从郝宿的身上看到了一些属于神明的光芒。
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曾经见过一次。那是上一任供奉官被戒欲台选择出来的时候,无数的玫瑰在荆棘当中绽放,神明的光辉普照而下。
前一刻还是跟众人一样的供奉官,下一刻就好像要超脱凡俗,变成跟神明一样的存在了。
老恩斯特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再见到一次,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早已过了担任供奉官的年纪。
而这么多年来,他都已经习惯了蜗居在贫民窟。尽管外面再热闹,他也没有再踏出去过一步。
“愿神保佑。”
老恩斯特庄严肃穆地做了一个祈祷仪式,他希望神明能够保佑这位心善的年轻人。
郝宿走上大路没多久,就又来到了昨天同样的位置。甚至今天他都没有再花费十分钟,似乎一眨眼之间,就已经跨越了无数空间。
他面上的表情不变,径直走向了神殿。
围绕在他身边的小鸟还有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眨眼,怎么就突然到了这个地方。
它拍了拍翅膀,刚想要继续跟上郝宿,就察觉到了有一道极具威严的目光落在了它的身上,无悲无喜,平静淡漠,让它不能再飞在郝宿身边。
小鸟拍了拍翅膀,空气一阵扭曲,它突然从神殿外飞到了神殿内的花圃处。
目之所及,都是盛放的玫瑰。而在玫瑰丛中,站着一位浑身上下都被白袍包裹着的“人”。
小鸟认出来对方的身份,亲热地飞到了他的手指尖上。
“他来了吗?”
“啾啾。”来了。
听到小鸟的回答,范情指尖微抬,小鸟就已经自行飞到玫瑰丛里打滚去了。
大抵是神明的玫瑰,所以跟普通人家的也不同,越往里飞,玫瑰就越大,有一株甚至都比两个小鸟更大。小鸟自在地将它据为己有,并钻进了花心当中,将这里当成了自己暂时的鸟窝。
啾啾。
一向寂静的神殿不知道是因为小鸟的到来,还是因为其它,忽然多了些快活的气息。那些愁眉苦脸的人进来,莫名地受到感染,心底的沉闷都少了许多,走出神殿时,无一不是展露着笑容。
花丛当中,神明的白袍被风吹得微微发鼓。一缕金色的头发泄露了出来,同时,还有白袍之下若隐若现的红色宝石。
即使白天与夜晚的模样不同,但他们身上的装饰都是同样的。区别在于一个是被厚实的白袍挡住,另一个只被近乎透明的丝绸遮住。
不出一会儿,跑出来的金色发丝就又被白袍自发地包裹住了。
他的身影站在阳光之下,逐渐的,那白袍似乎又有了变化的趋势,然而终究只被风吹得扬起,没有发生其它。
范情闭上眼睛,神殿之外,郝宿已经将自己的贝壳印记交给了登记人员。
跟昨天相比,今天的登记人员整体的气质和面相正常了许多,没有再出现任何违和。
他将郝宿带到了供奉官那里,身为供奉官,平时居住的地方除了神殿以外,还有自己单独的居所。
因为来报名的人还没有经过第二轮筛选,所以暂时没有获得进入神殿的资格。
郝宿来的是供奉官在神殿之外的住所,他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到了后来,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比他早出发的两个人过了足足两个小时才过来,看到郝宿的时候,他们还有些惊奇。
不过由于周围的人太多了,双方也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供奉官今年已经有五十六岁了,他的名字叫托尔。托尔从二十五岁担任这个职位,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从没有懈怠过。
不过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见过神明。在跟前来参加筛选的人说话时,托尔的语气里还充满了遗憾。
“下面,就请你们打起精神,一个一个来到我的面前。”
托尔根据当年挑选供奉官的标准,对前来参加的人逐一进行提问。哪怕他的喉咙都已经沙哑了,腰杆也还是挺得异常笔直。
托尔已经提前看过了郝宿昨天留下的资料,只是他刚想要问话的时候,抬头看到对方,莫名地就顿在了那里。
他供奉神明几十年,哪怕从没有看见过对方,但对于神明的气息也还是很熟悉的。
有很多次,托尔都发现自己在花圃中种植的玫瑰被摘取了一朵。
神殿自带禁锢,凡人不能从里面偷盗任何东西,心怀不轨的人,也没有办法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