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必齐认识周怿是四岁。二人货真价实的总角、青梅竹马。
彼时,还有大人戏言他们,儿女夫妻。
真正恋爱却是她大二那年。成人礼过去没多久,学院在体育馆办了场留学生联谊,几个俄罗斯小哥在用管风琴拉一曲喀秋莎。
她趿着拖鞋从细细晚风里穿过人群,明眸善睐、冷傲动人,引多少异性瞩目、折腰。
学长说,他就是那时注意到必齐的。
不同她以往给人的刻板印象。那晚,她莫名地生动活气。
像古墓里飘出的一簇烟雾,遇上日光,就栩栩活泛开了。
很难说缘分是福是祸。学长自嘲,他当时要是知道必齐早有所属的话,势必不会去碰这个钉子;
也很可笑,她让他动心的瞬间,恰恰是她开始通晓风月的缘故。
“死不瞑目”的学长最后问她一句话,“如果我认识你在他之前,会不会就是我了?”
必齐老实说,我不知道。
她不是那种“吃个‘如果’再剥个‘如果’”过活的人,感情里也从不迷信什么先来后到。
归根到底还是看那人对自己的意义,“也希望你千万别误会,误会我拒绝你是因为他。”
人生的意义就是步履不停。没有人有义务等一个人,哪怕你们共度过再深刻难忘的时光。
*
和艺联的合作告一段落,次日上午,周恪匆匆赶赴公司。
总部临时召急会,危机公关,十万火急。
凌晨四点左右秦洛给周总打电话,集团在普陀区的楼盘项目,二期施工动土没几天,工人在打桩专区挖出一具尸骸。
六月天,尸体高度腐败,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是上周四,他杀、肢解埋尸。至于其他得等警方进一步追查再议。
彼时周恪才歇下没多久,还没知悉始末,自然是一脑门子地火,“艹,你家表按欧洲人走的是吧?!”
同时,身边还有女人娇滴滴拱火道,“这才几点呀……”
秦洛凭着对雇主多年的了解,司空见惯毫无波澜,只扼要说明情况。
由于是二期工程,周围又是密集商住区,那厢还没等警方立案调查,事件早已在各处业主群及朋友圈井喷式发酵。
谣言更是阴谋论出无数个版本,有说情杀仇杀的,有说鬼魂作祟的,甚者,更有人把源头推到了周家……
总之,当下舆情十分不可控。
周恪并非第一次处理自家楼盘的纠纷。从前只是拖薪斗殴、业主维权。像这样血污性质的命案,还真真是头一遭,也无疑犯了大忌。
要知道中国人向来迷信风水地相。
你好端端的口碑楼盘发生这档子事,砸了招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股价及销量都将受到致命性重创。
更别提楼盘主打的噱头就是学区房,那营销的标语如今看来,直叫人好笑讽刺:
天灵地杰,沙尽金见。
“不是个东西。”晨间周总与会前,秦洛听闻他如是低语。
她知道,骂的是那行凶的人,也骂监管楼盘一整条责任链上所有的员工。
事出在上海周氏,出在少东家才接手不久,可想而知,某人有多雷霆震怒。
一上午,五个钟头,周恪戾气腾腾地坐在主位处,任由那监工的主责部门,个个上前磕头哈腰地认错,其实就是踢皮球。
周总抄起文件夹径直砸过去,“合着我浪费一上午的时间,净来听你们号丧了是不是?你们口口声声的苦劳也好,功劳也罢,我他妈一个字不想听。这事处理不清爽,一个个都得给我卷铺盖滚蛋!”
“两个小时前,警方已经来电告诉我了,尸体身份追查到的不是别人,就是工地里一个民工。分包商欠了他多少血汗钱,建筑商又捂了多少私,你们又从中捞了多少油水……当真以为能高枕无忧了?”
“走着瞧,一查一个准!”
后五个字是一字一顿说的,随着周恪嘴里咬着烟,灰烬簌簌掉落的动静。
少顷,他更是把烟蒂摘下来,一把摁在员工提交的渎职检讨上。火舌即刻滋啦复燃,燎出好浓一股焦味。
在这片土壤上,每天多少万丈高楼拔地而起。一个螺丝背后就关系着一口家庭,一处光明之下就晦涩着一层阴翳……
也许这回正巧是天怒人怨,老天开眼,才让这桩血债及时披露出来;
如若不然呢?
那抛尸地上方就是才搭的混凝土浇筑地,或许天一亮,机器一运作,那具亡灵就会于轰鸣的泥浆里,含恨九泉,永无天日……
血债就要血偿。
这钱沾了血,你们捂在兜里,当真睡得着吗?
夜半不怕鬼敲门吗?
周总一番情理并茂的文章,众人是不服也得服。
这资本家总得有点唱双簧的本领在身上的。前脚才不饶情地发落完,一秒就变成个体恤民情、满嘴仁义道德的领导人。
负责接洽建筑商的胡经理闻言,拦下手边意欲上前理论的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