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之前,晏画阑突然出现在监牢的走廊里。
监牢中无处藏身,传送阵也被结界屏蔽,在被发现的千钧一发之际,霜绛年灵机一动,变成了那只小云雀。
事实上,他之所以能进入监牢送孟客枝最后一程,也是以小云雀的姿态,趁机从晏画阑袖子里偷偷溜走的。
……晏画阑,应该不会发现吧。
此时晏画阑握着小毛球,人形的妖和妖形的人两两对视,大眼瞪小眼。
小云雀眨巴眨巴圆豆豆眼,努力透露出与霜绛年本人大相径庭的纯真可爱。
晏画阑狐疑片刻,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虽然每次看到这只小云雀,他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食欲,但是怎么会呢?
妖修炼可以化作人形,人族修炼却不能化作妖。
即便阿年哥哥有妖族的血统,也应当和鱼类有关,怎么会变成鱼类的天敌禽鸟一族?
确定这只小云雀和霜绛年无关之后,晏画阑凶相毕露,像逗哭小孩子的坏哥哥一样张牙舞爪地吓唬它:“再敢跑一次,我就把你活蒸了吃。”
霜绛年:“……”
虽然知道在他面前乖巧的晏画阑都是装出来的,但直面对方的恶劣行径时,总有种滤镜全碎的幻灭感。
晏画阑掂了掂小云雀,再次确认牢房中没有哥哥之后,走向了孟客枝。
他直接用出了搜魂禁术,探取对方的记忆,却没搜出来。
“咦,魂魄碎了?”晏画阑意外。
外面传来了仙盟侍卫的呼喝声。
时间紧张,晏画阑只好收集了孟客枝稀碎的残魂,打算有时间再细细研究。
他一跃出了监牢。
外面已经入夜,冷风呼啸而过,霜绛年被兜在衣袖里,心中起起落落。
晏画阑来得突然,他根本没时间收拾孟客枝的残魂。
对残魂用搜魂术非常困难,搜出来的记忆也很破碎,但万一晏画阑找到了一位擅长用禁术的大能,就会从中得知一些重要秘密,比如……他修无情道。
一想到这个可能,霜绛年就浑身冰冷。
小云雀瑟缩起来。
“冷了?”晏画阑感觉到了他的颤抖。
霜绛年没说话。
晏画阑笑道:“我帮你取暖。”
这么温柔好心?
霜绛年正觉不对,忽然袖子里又被塞进一只鹈鹕妖。
鹈鹕妖被变成了巴掌那么小,鸟嘴却有整个身体那么长。它大大张开散发着恶臭的嘴,就要来吞小云雀。
霜绛年连忙闪躲,还是被鹈鹕嘴刮掉了一根羽毛。
外面晏画阑笑声恶劣:“多动动就不冷了。”
好心?心都黑到泥潭里了。
“陛下。”外界传来一个年轻的嗓音,是上次接管醉酒晏画阑的那只白鹤妖,“家父探查到将军动向有异,已先一步返回妖族,劝陛下早日归族,稳定妖心。”
晏画阑敛下笑意:“……我还没找到他。”
白鹤妖渔回道:“家父有言,‘稳住王位才能拥有王位带来的一切便利,继续寻找王妃和小殿下,望陛下分清轻重缓急’。”
晏画阑眼神逐渐坚定:“我知道了。”
他问渔回:“那个人解决了吗?”
“已经依陛下所言将易雪毁尸灭迹。她失踪后,易家或许以为是她受不住流言,才躲藏起来换了身份。”渔回迟疑道,“可是紫薇仙君会怀疑到陛下身上吗?”
“怀疑又如何。”晏画阑笑容放肆,“敢碰我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霜绛年……霜绛年来不及有任何感触,他正在气喘吁吁躲避鹈鹕妖的嘴。
妖王一行乘上飞舟,向妖族地界飞驰而去。
飞舟上,霜绛年终于被从袖子里放了出来,累瘫在桌案上。
被晏画阑顺手带去妖族,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自从他把自己的家当赔给何六之后,便身无分文,只剩系统一颗鸟蛋、一粒敛境砂、九刺和一柄拜月华,全都放进了兑换的系统空间里。
想想也挺好,搭顺风车还省路费呢。
咸鱼的本能让霜绛年立刻随遇而安,叼了几片绒布做窝,舒舒服服卧在里面。
他本想伺机而动藏起孟客枝的残魂,不一会儿竟迷糊着了。正睡意惺忪着,忽然又被人捉了起来。
晏画阑带着他,跃向飞舟的顶端。
飞舟顶端没有设置避风符,风极大,吹得霜绛年的羽毛倒伏了一片,豆豆眼也眯起来,本能地往晏画阑手掌里靠了靠。
晏画阑笑吟吟:“怕了?”
霜绛年赶紧甩头。
天知道如果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害怕,晏画阑肯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吓唬他取乐。
但否定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只见晏画阑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就猛地把他抛到了天空中。
云雀会飞……但这是九千米的高空外加一千公里每小时的风速啊!
只是瞬间,霜绛年便成了远处小小的一点。
爽朗的笑声传来,晏画阑不知何时张开双翼飞到了他身边,抓住他,又扔出去,如此循环往复,玩了个痛快。
霜绛年就仿佛熊孩子手里的玩具,风中凌乱,等到熊孩子玩腻了,他已经去了半条命。
他暗暗心道:“等我脱掉马甲,我一定要把他……”
系统:[不是说再也不见的吗?]
霜绛年咬牙忍住。
晏画阑戳着病恹恹的小云雀,开始在他的羽毛里摸来摸去,所有隐私部位都被摸了个遍。
“是公的啊。”晏画阑用发现新大陆的口吻说。
霜绛年瘫着由他摸。
太没礼貌了!在秘境里的时候,就该罚他抄写三纲五常还有男德经一百遍的!
“能化人形吗?”晏画阑又问。
“不能。”霜绛年蔫蔫道。
晏画阑笑了:“甚好。最好永远也不要变成人,不然我会对你失去兴趣的。”
霜绛年:“……”
这话可是你说的。
系统殷勤:[宿主,刚才他那句话我已经录音啦。]
霜绛年:“干的漂亮。”
晏画阑回到房间里,随手把他丢回鸟窝。
“你不是云雀么?怎么不叫?”他懒懒躺倒在榻上,“快给我唱个曲儿解闷。”
霜绛年闭着嘴。
“不唱?”晏画阑翘起嘴角,“不唱,我就生食你的脑浆,再拿你的小舌头泡酒喝。”
短短两日,霜绛年已经从他口中听到一百零八种不重样的云雀烹饪方法了。
霜绛年非常好奇,如果自己现在脱掉马甲,晏画阑会露出什么表情。
……但他还不能掉马。
他忍辱负重开始唱歌。
在云雀轻灵的鸣唱声中,晏画阑取来堆积了两个月的奏折,一张一张翻看起来,时不时将自己的意见通过神识录入其中。
他神情认真郑重,霜绛年偶然瞥见,觉得很是新奇。
毕竟他常常见的是晏画阑卖萌、犯蠢、恋爱脑的一面,要么就是凶残shā • rén放火的一面。现在这样认真做正经事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
他悄悄停了歌声,晏画阑也沉浸在奏折里,浑然不觉。
霜绛年竟发现自己没那么了解他。
他有预感,这次妖族之行,他会认识晏画阑许多崭新的一面。
三个时辰之后,晏画阑揉了揉眉间,放下了奏折。
他看到睡得香甜的小云雀,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哥哥睡觉的模样,紧绷的脸不由添了一抹温柔。
“去弄点云雀能吃的东西。”他吩咐渔回。
他潜意识里没把云雀当妖,只当做一只灵兽小宠物,忘了“妖”与“兽”这一字之差,在吃食上区别有多大。
渔回颔首离开,不多久,便端来了一盘扭动的东西。
“陛下,这是上好的天山雪蚕,非常适合喂养灵兽。”
晏画阑一看那熟悉的、白白胖胖的东西,立刻想起秘境里哥哥也曾把这个投喂给他,不由怔怔地笑起来。
……怎么办,他好像病了,怎么连被哥哥虐待他、欺负他的记忆,也变得甜蜜起来了呢。
看在渔回眼里,却是妖王陛下对着一盘虫子满脸春|情。
噫,陛下口味可真重。
晏画阑将一盘子天山雪蚕端到小山雀面前:“吃吧。”
霜绛年一睁眼,就被虫子糊了一脸,这才想起自己曾投喂给某只鹌鹑妖同样的饲料。
该说什么呢,真是报应不爽。
*
飞舟上的日子过得飞快,五日之后,当他们抵达妖族地界的时候,霜绛年仍没有找到机会偷走残魂。
妖王回宫要举行盛大的仪式,晏画阑直接把渔回塞进他那身花花绿绿的鸡毛大氅里,当做妖王的替身,自己则翅膀抹油,带着云雀和鹈鹕向寝宫去了。
霜绛年深深自责自己教坏了小孩,否则晏画阑怎会如此深谙摸鱼技巧?
直到他们越过了寝宫,向着荒山野岭而去,霜绛年才知道,晏画阑并不是回来休息的。
空气越来越灼热,放眼俯瞰,遍地都是焦土与岩浆,绵延百里不绝。
他们落在了最高的火山口处。
经书上说南荒外有火山,昼夜火燃,猛雨不灭,乃先代妖王凤凰的涅槃之所。
妖族的火山与凡间火山不同,充斥着火焰精髓和浓郁的火灵气,然而稍有不慎便会葬身火海,因此除了凤凰,根本没有修士敢到这里修炼。
岩浆轰然喷出,赤红色的高温液体四处飞溅,有一滴落在晏画阑颊侧,瞬间便将他的皮肤灼成炭黑色。
霜绛年心里一揪。
好疼。会疼哭的吧?
但晏画阑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混不在意地蹭去那滴岩浆,任脸颊留下一道伤疤。
他屏息凝眉,口念箴言,身周燃起翠绿色的孔雀真火,抵挡住外界的岩浆。
他放出鹈鹕,又把小云雀放在鹈鹕妖头顶上,笑着嘱咐道:“去玩吧。明早来找我。”
说罢,晏画阑便纵身跃入火山口中。
霜绛年:“……!!”
火山里的温度,即便是化神期妖尊也受不住的啊!
他本能地振翅飞起,想拉住晏画阑,尾部的羽毛却被鹈鹕揪住了。
“不。”鹈鹕磕磕绊绊地说,“他,会出来。”
霜绛年慢慢落回鹈鹕头顶,“啾啾”咳嗽个不停。
鹈鹕问:“生病,了吗。”
“啾啾、没有、啾。”霜绛年捂住心口。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晏画阑伤了、疼了,也只会默默地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