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人多形色狰狞,而此时,霜绛年的情绪很平静,就好像这样的场景已经在他脑海中想象过很多次,现在不过是简单地把它说出来。
半晌沉寂之后,晏青才问:“你就不怕我自尽?如果我死了,诸天天魔万象阵依旧会发动,活祭这城中一万生魂。”
“请便。”霜绛年睨着他。
晏青没能在他眼中找到丝毫慌张。
“如果你想死,在之前那六十多万个时辰里,你早已自尽身亡。像你这样的人,只要有任何一丝生机,都会紧紧攀附,绝不放弃。”
霜绛年露出了一个冷淡的微笑:“而且,如果你现在死了,之前那六十多万个时辰,不就全都白熬了?”
晏青低下了头,凌乱的发丝遮掩了神色。
“是啊。”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霜绛年冷道:“告诉我阵眼在何处。你只有一次机会,否则以一万生魂换我心头大患彻底消失,也未尝不可。”
晏青直接告诉了他答案:“在军械所。”
九刺始终在窥伺他的性命,他没办法拖延时间。
只不过,军械所乃妖族军队重地,还有他的徒弟辛夷在那里。即便晏青不拦着,像霜绛年这种没在妖族露过面的人,想进入其中定也困难重重。
军械所戒备森严,飞天灵马刚刚降落,便被几名妖族将士包围。
霜绛年取出一块金令牌,呵道:“妖王御令在此。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消息传到了城墙之上。
辛夷听了汇报,皱眉道:“你说有人擅闯军械所?大敌当前,极有可能是敌方派来的奸细。怎么不拦下来?”
士兵:“回将军,那人带着妖王御令。”
妖王御令,见此令者,如见妖王本人。晏画阑性子独,猜忌之心极强,自他上任以来,还从未将御令假手他人。
“或许是偷盗而来。”辛夷半信半疑,“那人什么模样?”
“这……”士兵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准话,半晌才总结出一句,“他长得很好看。”
仔细一看,他黝黑的脸颊上还沾了红晕。
“啧,没用。”辛夷招手让他滚开,“也不知道怎么进的军队。”
她化作一头黑虎,亲自奔向军械所。军械所里弯弯绕绕,沿途的士兵为她指明了闯入者行进的方向,甚至有些暗道,连辛夷也是第一次知道。
一直到了军械所的地底,辛夷踹门而入,在看到眼前景象之时,猫瞳缩成一条细缝。
这处秘密的地底空间极大,空气充斥着陈腐的腥臭味,只有常年shā • rén放血的刑场或屠宰场才会有这般浓郁的气味。
放眼望去是庞大繁复的阵法……不,这里只是阵法的冰山一角,在看不到的地方,阵法还在向外界延伸。
这般凶戾的阵法,绝对不能留!
在阵法最繁复凶险的地方,站着一个推轮椅的人,背影是极好看的,有几分熟悉。
霜绛年回头,举起妖王御令,眉目冷肃:“半个时辰之后,诸天天魔万象阵便会自主发动,将城中一万将士炼作魔毒。事态紧急,请辛夷将军配合我破除阵眼。”
见到他的脸,辛夷一愣,和那个被她嫌弃的士兵一样,她红着脸,弹出了一对虎耳朵。
这时候她才体会到那个士兵的感受——什么长相?她这样的莽夫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好看到说不出话啊。
辛夷轻咳一声,忙不迭躲开视线,招呼身后将士:“各将士听令,听凭王妃殿下吩咐,全力破除阵法!若有懈怠,军法处置!”
士兵从她身后鱼贯而入,霜绛年通过系统的帮助,将破阵之法传达给每一名士兵,自己则巡回督查。
“辛夷。”一个宽和而沉稳的嗓音忽然响起。
辛夷身形一震。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三百多年前,就是这个声音指导她修炼之法,引领她在战场上冲锋。
她看向声音的来源处,猫眼圆瞪:“师父?!”
霜绛年眼神微凝。
辛夷的大将军之位继承于晏青,她是晏青的徒弟,也是他的崇拜者。
“故去”多年的师父重现在眼前,她的立场恐怕会倒向晏青。
为了避免他们师徒相认,霜绛年已经用了隐蔽的障眼法将晏青藏起来,但还是抵不过两名妖尊的实力。
辛夷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师父,您还活着?”
“辛夷,”晏青笑容慈爱,“你说过师父是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你永远会听师父的话。还记得吗?”
辛夷咬唇:“当然记得。”
晏青抬眼瞥向霜绛年,微笑道:“那就杀了他。”
辛夷不作犹疑,出爪如电,利爪擦过霜绛年的发丝,最后却落在了……晏青颈间。
晏青仍是笑意宽和:“辛夷,你可没听清师父的话?”
“听清了。”辛夷抬起眼,目光坚毅,“但他是王妃殿下,他手上的御令代表着妖王亲临——天地君亲师,身为臣子,我有义务阻止师父的弑君之行。”
晏青笑容渐寒:“晏画阑坐上妖王之位不过两年,却把你驯服成了一条好狗。”
“他当得上这妖王之位。如果他做错了,我会反抗,但师父您——”辛夷咬牙道,“师父您早已入魔,我不知道为什么您还活着,但在一百二十年前,您入魔的当天,按照我族律法,就当枭首示众!”
她曾经为此消沉,但在这与魔族相抗、妖族风雨飘摇之际,她的立场决不能动摇。
一只手轻轻拍落在她肩头,霜绛年宽慰道:“晏青是魔主,这杀阵亦是他所布。辛夷将军,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辛夷银盔微颤,最后重重点了一下头。
破解阵眼的士兵纷纷回报。
“西南部已破除!”
“东南部已解决!”
……
解决了诸天天魔万象阵,霜绛年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系统,晏画阑那边怎么样?”
[暂落下风。不过他还未使用吞噬之力,一旦他开始吞噬魔毒,解决魔主不成问题。]
头顶上方传来震动,碎石落下,军械所的地下犹然如此,足见斗法激烈。
他们来到地上观战。
远方阴云密布,磅礴的灵气撕裂天空,隐隐有电光流窜,仿佛一场足以毁灭妖族整片疆土的大风暴。
魔气缭绕中,庞大的孔雀啄击着大鹏的颈项,吞噬他的力量,大鹏的铁翅不断击打在他身上,利爪在双方胸腹间抓挠,与羽毛摩擦发出刺耳的金石之声。
这场斗法的规模远超妖尊之战,魔主便已是三界中的绝世强者,而用出吞噬之力的晏画阑竟更胜一筹,让魔主毫无还手之力!
魔毒从他们羽翼间溅落,瞬间侵蚀掉整片树林。
辛夷骇然:“晏画阑也入魔了?”
“不。”霜绛年道,“他在吞噬魔主的力量,掌控魔毒,化为己用。”
晏青忽然笑了一声。
“大势已去。”他话音里有轻松之意,“这样也好,我终于能解脱了。”
霜绛年看向他。
不知为何,他感觉晏青此时非常愉悦,就好像即将达到他渴慕已久的终点。
这种不详的直觉,让霜绛年心生警惕。
晏青接着道:“你知道与魔主共存的感觉吗?被万般魔念淹没,亲身经历无数心魔的过往,承受它们的悲伤、愤怒、嫉恨……有时候,连我也会迷失其中。”
霜绛年与他对视,看到了晏青眼中疯狂的笑意。
“你觉得,”晏青盯着他问,“如果晏画阑与魔主融为一体,最终的结果是他吞并魔主……”
“还是魔主吞噬他?”
他嘴角扬起,在无声的狂笑中,突然倾身撞向九刺。
霜绛年立即撤开九刺,猝不及防之间,其中一枚银针被晏青双指夹住,反手刺入晏青自己的丹田。
妖丹破碎之声响起。
仅仅九分之一的概率,晏青赌赢了。
霜绛年连忙用出治愈术,但晏青妖丹破碎,除非神迹,已是回天乏术。
晏青惜命,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自杀?
为了挑拨他和辛夷的关系?
……不,是为了害晏画阑!
霜绛年抬头遥望天际,瞳孔骤缩。
失去了晏青的掌控,天空中的魔主停顿了下来。
无数心魔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主心骨,群蛇无首,当即陷入混乱。大鹏之形飞速消散,魔毒如几万条黑蛇般扭曲挣扎,四散飞窜。
失去主心骨,又没有血肉之躯供它们寄生,它们很快就会消亡。
但它们不想消失,它们想存活。
宿体…美味而强大的躯体…可以容纳魔毒、伴随它们永生的血肉之躯……
所有扭动的黑蛇都停止了逃跑,它们齐齐回过头,无数双蛇眼对准了晏画阑。
想要的宿体,这里不就有一个吗?
晏青模糊地感知到了魔主的想法,他看向额间尽是冷汗的霜绛年,嘴角扯起一个虚弱的笑。
“我运气不错。”晏青的脸色迅速惨败下去,“而晏画阑的运气……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