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宇阳微咬下唇,“没什么。”
白景轩何其敏锐,他微微眯眼审视弟子,带着命令的口吻道:“你照实说。”
蔺宇阳心中咯噔一下,他本可以随口扯个幌子糊弄过去,但面对师尊,他不想撒谎。
可他也不可能照实说,便一咬牙道:“弟子.....不能说。”
回想方宇宁的话语,白景轩越发想不明白,“你有何难言之隐,竟到了要shā • rén灭口的地步?”
只见蔺宇阳有些难以置信地抬眸望他,片刻艰难地吐出一句:“难道在师尊眼里,弟子是这样的人吗?”
白景轩被这一诘问有些哑然,虽然他也认为方宇宁有可能并非死于蔺宇阳之手,可一想到对方竟然不从师命,他就莫名地感到不快。
自从回到宗门,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于是带着怒意道:“为师的话,你不听了?”
蔺宇阳一颗心沉了下去,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却是直直地挺着脊背,平静地道:“弟子有违师命,请师尊责罚。”
好啊,白景轩心道他果然是平日里太温和了,惯得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你以为我不会罚你?”
回想起来,他虽然从未责罚过徒弟,可原主却是对各种刑罚如数家珍。
蔺宇阳垂眸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自然会,但凭师尊处置。”
这倒令白景轩有些为难了,他心中一阵哀叹,要他想什么折磨人的法子他是想不出来的,正欲作罢时却转念想到,蔺宇阳已经是第二次在清醒状态下发动那股力量了。
再这样下去不行,得想法子制止。
他悄然以一缕灵力微探对方的经脉,片刻后面露不解。
之前他治疗蔺宇阳灵脉时,刻意以神力试探,若那阴暗气息属性邪恶,应该被他的神力驱逐,或至少也该针锋相对,在灵脉内相互抵抗。
他本还担心蔺宇阳会承受不了这种对抗,可对方却半点反应也没有,灵脉也是风平浪静。
他神色微动,难道之前他的猜测是错的,那股力量并不邪恶?
怎会?
既然如此,对方屡世堕魔又是因为什么?
白景轩沉吟片刻,决定不能就此放任徒弟,便冷声道:“既如此,便罚你禁闭思过阁,没有为师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蔺宇阳冷声轻笑了一下,“师尊仁慈,弟子领命。”
换做从前,怎会禁足了事?师尊这样面冷心软,往后该如何面对虎视眈眈,暗中蛰伏的众仙门?
冥天宗历来宗主因占据仙门至宝而炼就了一副狠心肠,方能震慑三界。
他的师尊啊,太心软了,难道过去对方表现出来的冷酷都是假象吗?
从上回师尊放过温诚及裴景桓开始,他就有不详的预感。
如今连责罚徒弟都下不去手,往后怕是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起身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地转身,正欲离开时听得白景轩道:“慢。”
他疑惑回首,见对方似犹豫了一下,询问道:“方才那道气息......不,当时你有何感觉?”
“师尊......为何问起这个?”
白景轩微沉下脸,“怎么?你是打定主意不回答为师的任何问题了?”
蔺宇阳微愣,叹道:“自然不是。”说完又思索了一会,“只觉满腔怒意,仿佛有团火从紫府燃烧起来,顷刻便游走全身。”
“紫府?”
白景轩有些微诧异,那是出神之所,若是魔修经脉逆行,力量不该藏于紫府。如此想来,也许此非魔道。
若真如此,一旦紫府充盈结成金丹,很难说会起到什么作用,届时助长了觉醒也说不定。
想到这,他毫不犹豫地抬指一点对方的眉心。
蔺宇阳立刻感到一股气劲直冲颅内,旋即便袭来一阵晕眩感,他不由自主地扶额疑惑道:“师尊......那是什么?”
白景轩张了张口却没有回答,并没来由地升起一丝内疚。
那是一道禁制,为了限制蔺宇阳的修为,从此之后,对方再也不能结丹。
他不能再冒险放任下去了,心中道了一句抱歉。
蔺宇阳只觉视线逐渐模糊,甩甩头尝试清醒些,却完全敌不过,眼前的白衫人静静地看着他,逐渐变得影影绰绰。
他身型摇晃了一下,向前一倾,便倒在白景轩怀里。
*
方宇宁死得蹊跷,蔺宇阳又在那日之后闭关不出。
最重要的是,白景轩凭一己之力打开天门,七日之内又从天界平安返回,竟无人知晓缘由。
宗门内一时间流言四起,有人说蔺宇阳被回春堂报复下毒,导致修为尽失,宗主是为了徒弟上天界找解药。
还有人对此嗤之以鼻,坚持宗主是为给其他虎视眈眈的宗门一个下马威。
而且效果甚笃,自那日之后,全修真界都在流传这样一个传言——
其实白景轩在上回渡劫时便已飞升了,只不过执意留在人间界,这才因逆天行事而深受重伤,损毁灵脉。
尽管这谣言匪夷所思,却仍有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
更有甚者,为北冥天尊设了神位,声称他是在世神。
“荒谬!”温子瑜气得咬牙切齿,一把将传讯玉简摔了个粉碎。
“这不可能!”他说着,指向已匍匐在地的飞鱼堂弟子,“这种谣言也当做消息递上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可是......”传讯弟子结结巴巴,“天门大开七日,是......是千真万确之事。”
这倒是实话,毕竟如此盛况,众仙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甚至那几日内,各仙门都派了暗哨前去冥天宗一探究竟,只是碍于冥天宗结界以及法空印的威慑而不敢轻举妄动,否则都恨不得能挤进通天大道跟前不可。
温子瑜压下怒火,眼神微动了一下,沉声道:“你确定,白景轩回来时毫发无伤?”
弟子狠狠点头,“千真万确。”
此时帷帐内传来一阵咳嗽声,温子瑜连忙上前搀扶起账内之人,低声道:“爹,您想说什么?”
人影发出沙哑的声音,在其耳畔低语几句,温子瑜捏了捏拳头,不满道:“如今白景轩已是无相境,莫说再来一个仙尊,就是十个怕也敌不过他!”
话音刚落,里头的人又传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他忙为其抚背顺气,“爹,孩儿错了,您接着说。”
随着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把心一横道:“好吧,孩儿试试。”
*
方宇宁死状与之前被抽干生命力的守殿弟子完全一致。
戒律堂验尸完毕呈报上来,白景轩看见这个结果轻啧了一声。
难道人真是蔺宇阳杀的?当时其他弟子为何无事?方宇宁又是如何习得噬梦蛊?
他有太多疑问,非杀下黄泉问个究竟不可。
莫名的预感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仿佛有个幕后黑手在掌控一切。
法空印再次笼罩天穹峰顶,众人以为宗主又要大开天门,却见晴空一道霹雳在结界内响起。
轰隆隆——!
如惊天巨雷平底而起,峰顶半空赫然被斩天灭地的剑光劈出一道裂缝。
裂缝逐渐扩大,露出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偌大黑洞。
嘶啦一声,白景轩收剑入鞘,残留的剑气仍萦绕周身,令人胆寒。
他念动咒语,繁复咒文化作无数有型的文字密密匝匝如水流般涌入裂缝,他喝道:“幽冥地府,黄泉之门,听我谕令,开!”
黑洞仿佛化作液体褪去,巨形雕刻在褪去的黑液中浮现,逐渐化作通天彻地的一道巨门,浮雕骷髅密密麻麻布满门扇,每一颗头骨都龇牙咧嘴地蠕动着,空洞的眼眶内却仿佛流露出令人恐惧的邪恶目光。
门扇发出咯拉一声,先是露出一道裂缝,随后轰地一声砰然大开。
其内霎时间涌出阴风阵阵,绞成狂风卷起白景轩的袍裾。
阴风对生人杀伤力巨大,可他却纹丝不动,冷眼看着门内数道疾驰而来的影子,伴随着诡异的野兽鸣叫声,马车驶至面前戛然而止。
马车停下后,众多鬼兵急急地赶来,在两侧站定。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白宗主!”随后矮胖的身躯勉强由狭窄的门内挤出来,满脸堆笑道:“何事兴师动众?”
可他的笑脸在看见白景轩的脸时却瞬间凝固了。
只见白景轩眉间金叶顿时展开,开成一朵熠熠生辉的金莲,昭告着他的真实身份。
未等表情僵硬的鬼王发出一字,他冷声道:“我要找个人。”
鬼王噗通一声跪坐在地,结结巴巴道:“当当当然!不知您要找何人?”说着冲属下用力挥手:“拿黄泉簿来!”
“不必。”白景轩凌空一掌挥向门内,又凭空一抓,喝道:“出来!”
众鬼胆战心惊地望向门内,只听见呼呼的风声过后,一道黑影嗖地一声仿佛被什么拖拽着疾驰而过,在白景轩面前急急地停下了,那影子挣扎着,仿佛咽喉被什么掐住了,面露痛苦地挤出一丝声音:“放……放过我。”
白景轩手掌一松,那鬼影便忽地落地,虚弱地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