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脉片刻后,白景轩松下口气,当初见蔺宇阳竟陷入神光意守,还以为禁制出了问题,如今看来还是完好。
灵脉也运转如常,不仅如此,当初隐约在其体内横冲直撞的那股阴暗气息也似乎消失了。
他眼前一亮,看来禁制果然有效。
见白景轩先是目光凌冽,后又神色松弛,蔺宇阳见状猜测应与禁制有关,忽然心下一冷,又有些担心被对方查探到自己已恢复了修为,便试探道:“师尊,有何不妥?”
对方摇头道:“没有,你回来就好,怎么耽误了这许久?”
这话令他有些不解,怎么师尊没发现他体内的金丹么?
他本想答言自己因知错而自愿在思过阁内好好反省,却未等答话,听得师尊又道:“禁足了一年,可知错了?”
这时他分明看见贺兰宣眼含笑意地望着他。
师尊竟要当着旁人的面质问他的过错?如此想着,他又倔强地将含在嘴边的服软话咽了回去。
见他沉默,白景轩略微诧异,挑眉道:“还不愿坦白?”
他迟滞了片刻,语气冷漠地道:“师尊要弟子坦白什么?”
要他说出被方宇宁看见的梦境吗?他死也不会说的。
不知为何,徒弟的反应并未完全出乎白景轩所料,他知道对方表面看起来对师命言听计从,可关键时却很是坚守己见,甚至有时嘴上说着知错,实际行动却丝毫不改。
他无心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有些无奈地叹道:“一年了,竟然还不知悔改,罢了,为师不再追问,你下去吧。”
心道只要禁制还在,蔺宇阳的情况不再恶化下去,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见师尊眼中流露出的失望,蔺宇阳心头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还未平复就听见贺兰宣道:“师尊,我想蔺师兄定不是这个意思。”说着还推了推他的胳膊,“蔺师兄就给师尊服个软吧。”
他不可思议地看一眼贺兰宣。
师尊?谁是你师尊?
他的目光凌厉,几乎要化作刀锋,冷声道:“我竟不知师尊又收徒了?”
所谓关门弟子,不就是从今往后只他一人,不再收徒么?
白景轩正欲开口,那贺兰宣便笑道:“是这样,交换修习这一年内,天尊与我便以师徒相称,若非顾师兄替了蔺师兄,想来如今你也须得唤家师一声师尊呢。”
听了这句蔺宇阳心头涌出两个字:笑话!
这是什么荒谬的“两派交好”?要他唤旁人师尊?
更重要的是,哪来一个浑身红彤彤的家伙成天在他师尊跟前晃悠?
他越看此人越是恼怒,特别是那身刺眼的红衣,更与飘然云端的清玄殿格格不入,简直碍眼!
于是一句话脱口而出:“既唤家师一声师尊,为何还着御虚宫的服制?”
这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想必自己气昏了头,竟然口不择言。
果然白景轩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道:“确实不合适,让执事堂送件新服制来,换了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飘然而去。
留下贺兰宣与他对望一眼,含笑道:“蔺师兄说得有理,多谢。”说完便尾随白景轩离开了。
此时他瞥见角落里悬着的一面水光镜,其上波光粼粼,正倒影出他的影子,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眼尾泛红,一幅怒气盈然的模样,目光里流露的全是敌意,并且早已攥紧了拳头。
他忙收敛了神情,目光流露出一丝慌乱。
师尊注意到了吗?看见他这幅模样,会作何想?
脑海中剑灵发出一阵嘲笑,他蹙眉冷声道:“你何时变得这样聒噪了?”
自从修习了这套心法,蛰伏已久的剑灵似乎活跃起来,时不时在脑海中与他对话。
剑灵没有停下唠叨,在他脑海中印下的画面更是令他怒火中烧。
画面中,贺兰宣收入袖中的帕子被放大了,能清晰地看见帕子的一角以金丝绣着清玄殿的云纹。
宗门内,弟子们用的都是银线,只有宗主或是一堂之主使用金线。
所以这方帕子是师尊的。
这种贴身之物怎会在贺兰宣手里?
他怒地挥掌击向水光镜,平静的水面受气劲轰击漾起层层涟漪,掀起浪花后落回水面,发出哗啦水声。
他在镜中的身影也就此被打散。
脑海中剑灵不断嘲笑他,近十年的师徒情分竟及不上一个陌生人。
剑灵的话令他头疼欲裂,他不相信师尊竟然会看重贺兰宣高过他。于是冷声道:“你若想要我替你复仇,就闭上嘴。”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他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别让师尊看轻了他。
*
他收拾好心情,翌日一大早便来到师尊的寝殿。
却在门外顿住了,他远远地便看见一袭藏青色清玄殿服制的身影在师尊的榻前忙碌着,只见贺兰宣动作轻盈地搀扶起那个白衫人影,又为其穿好外衫。
一切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好像已经重复了千百回。
而师尊的脸上也并未流露出半分不快,要知道,就在一年前,师尊还只习惯他的照顾。
连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牙关早已咬紧了。
他很想前去,却又十分不愿与那贺兰宣同处一室,就这么停在了门外,直到听见白景轩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杵在那做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踟蹰着走近了。
贺兰宣冲他一笑,“蔺师兄来了。”
谁是你师兄?他心中嗤了一句,但还是抑下怒意与其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两句。
贺兰宣转头出门打水,他终于得了空能与师尊独处,这才安下心来,眉眼重新扬起一抹笑意。
“师尊,弟子许久未给您梳发了。”说着扶师尊在镜前坐下,又取出玉梳,动作轻柔地打理那如瀑般的青丝。
白景轩透过镜子看身后的徒弟一眼,突然发问道:“闭关一年,修为恢复得如何了?”这是试探,他想知道为什么徒弟会陷入神光意守的状态,入定至此,功力不可能一点进展都没有。
玉梳停在了半空,蔺宇阳顿了一下,答道:“尚可。”
这回答模棱两可,白景轩明显地一挑眉梢,还想追问一句,却听徒弟反问道:“师尊以为弟子该恢复修为么?”
这分明是话里有话,他微愣,又见那玉梳被放回了镜前妆台上。
“师尊,希望弟子恢复吗?”蔺宇阳说着微微俯身,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继续追问道:“您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一幅俊脸贴得很近,白景轩微微后仰,对方似乎又长高了些,俯身时竟带着隐隐的压迫感。他清晰地看见那双漆黑深邃的瞳仁里写满了疑惑与心寒。
他心头竟泛起了一丝愧疚。
转念却想:荒唐!他有什么可愧疚的?
他恼羞成怒,低声嗔道:“放肆!”
此时贺兰宣端着一盆净水近前,发出一声哎呀,忙放下了铜盆,一把拉过蔺宇阳道:“蔺师兄怎么又惹师尊生气了?”
却见蔺宇阳冷眼瞥他,目光凌冽如冬日寒冰。
他讪笑了一下,“蔺师兄怎得这样倔强,面对师尊有什么不能服软的?”
此时白景轩赌气地起身,“为师何须向你解释?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是为你好。”
蔺宇阳迟滞了一下,低声道:“是。”
贺兰宣此时从水中挽起一方汗巾递给白景轩,“师尊别动怒,我想蔺师兄一定不是有意的。”
白景轩取过汗巾擦拭面部后又扔回水中,随后拂袖而去,一系列动作分明是带着不满。
贺兰宣冲蔺宇阳轻笑了一下,正欲尾随师尊离去,却被后者喊住了。
“等等。”
他顿住了脚步,眼底闪过一丝弧光,堆起笑脸转身道:“师兄有何事?”
“师尊的帕子,为何在你手里?”蔺宇阳直截了当,以审视的眼神问道。
贺兰宣轻笑了一下,“我见这帕子绣纹别致,便壮着胆子跟师尊讨要,没想到他老人家爽快地给我了,当时还令我有些受宠若惊呢。”
说着还掏出绣帕嗅了一下,唇角含笑道:“熏香也别致。”
他一面说,一面抬眸瞥向蔺宇阳,见对方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于是眼神微动,添油加醋道:“蔺师兄若是喜欢,便送给你吧。”
“不必!”蔺宇阳压低了声音,头也不回地与对方擦肩而过。
留下贺兰宣在殿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露出一抹笑容。
*
连日来,蔺宇阳试图如往常一般与师尊相处,却总是被贺兰宣横插一杠。
照顾师尊起居的事宜几乎全都被其接手了,有了更多时间练功读经,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一日,他准备了许多师尊爱吃的菜肴,想着许久没有下厨,绝不能生疏了,最重要的是,他担心师尊吃惯了贺兰宣的手艺,把他的抛诸脑后。
他满心欢喜地布了一桌,又把白景轩请来,不曾想那贺兰宣竟寸步不离,他心觉碍眼,却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打发此人,只能一面不满,一面为师尊布菜。
岂料白景轩一句话令他顿时僵住了。
“这些琐事,让阿宣做就好了,你只需安心修行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