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覃很小时候,小到字都不认几个年纪，爸妈就很爱给他朗读一些诗歌，妄图以此熏陶并激发下一辈艺术情怀。
结果证明,他们老陆家艺术天分和情怀显然是全供给那位艺术家祖爷爷了。幼年陆覃听到什么我想变成一棵树、一只鸟……只会很认真地纠正他们,他们是人,谁都变不成那样。
此时此刻，陆覃却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
一块有灵魂石头。
石头不能动,也动不了，动了就会把人吓走。
那一段时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子很热,身体发热,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很热很热,热得他要透不过气了。
攥紧了手中温度器，渐渐,又觉得自己在梦里。
梦里小王子降尊纡贵,很优雅地亲了他,亲完离开，然后这个梦就结束了。
那之后，他一直盯着赵斐方向，双眼警觉。
如果小王子有任何要跑迹象，他会立即追出去。
他一定会追出去。
室内传来动静很小,窸窸窣窣，赵斐上床后轻手轻脚钻进被窝,然后闭眼就睡,背对着那边病床。
安安静静,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陆覃依旧警觉。
他做好了给小王子守夜一整晚计划。
可天有不测风云。
有件事让他非常无力且生气，临睡前喝药有助眠功效，没多久，他眼皮就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怎么都撑不太开了。黑夜里，那个身影也变得越来越小……
次日醒来，天光大亮。
廊道外是走来走去护士和病人。
陆覃第一时间去看陪护床方向。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上空荡荡。
不多时，护士敲门进来，给他量了体温后，说：“挺好，已经退烧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年轻躯体好起来总是快，高烧带来无力感也一夜间全部消失，体能逐步恢复，没有哪里再那样难受了。
可陆覃却觉得哪儿都不舒服。
护士出去时，在门口被隔壁病房一个陪护阿姨拉住聊天，陆覃下了床，去卫生间洗漱。
他刷完牙，门外突然飘进一股饭菜香味。
“诶？人呢？”
人没到声先到，赵斐透过门口小窗瞧病床上没人，当即提着早餐跑进来。
结果和同样快步出来、脸上还**少年撞了个正着。
赵斐反应很快，转而冲他一笑，放下早餐出去跟护士姐姐打了个招呼，问她陆覃情况。
听说没事了，语气特甜地谢谢护士姐姐。
重新回到病房，陆覃依旧站在原地看他。
赵斐一秒切换成矜持端庄模样，过去摆弄早餐：“小覃，先吃饭吧，酒店行李我都收拾好了，吃完我去把手续办了咱们就走……”
说着，发现这个外卖盖子很难打开，有些费力地扣来扣去。
陆覃过来，拿过他手中不停扣饭盒，看了几下，轻松打开了。
明明是很小一件事，赵斐却故意用崇拜小眼神瞄他：“哇……”
陆覃觉得自己体温好像又变高了。
两人吃完饭，赵斐出去办手续缴费，结果一问，说他们病人已经办好了可以直接走。他回想起吃饭期间陆覃似乎出去过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当时以为是生过病不太舒服，想走动走动消食。
重新回到病房，陆覃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东西全部收拾整齐，正坐在床边。
赵斐瞥着他身影，莫名觉得这坐在床边模样像是在等谁认领似……
想到这，他轻轻笑出了声。
陆覃回头看他，又挪开目光，表情淡淡。
啧，病愈后，又变回矜贵陆家小公子了！
外面天气不错，万里无云。
赵斐笑着说：“走吧，领你回邵京！”
*
回酒店退了房，他们径直去机场。
路上赵斐时不时跟出租车司机聊着这边吃喝玩乐地方，旁边陆覃则很少说话，偶尔看看窗外，再看看旁边惬意闲扯少年，有时候也会看看手机，但不会在赵斐瞄过来时候点开手机。
其实赵斐已经知道他手机上秘密了——之前他在滑雪场遇到那个滑了一次就不滑人，好像就是陆覃。
昨晚他看陆覃手机上电量时，发现壁纸是一个正在滑雪人。
场景很眼熟，那人背影也……格外眼熟！
但当时没敢多看细节，后来仔细想想……
背景好像就是那个室内滑雪场！
赵斐原本就一直忍着没说，登机后，两人在同一个空间里谁都不说话，这才憋不住地问他那天有没有去那个室内滑雪场玩。
结果对方像是被封了嘴巴，到下飞机都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司机张伯提前到机场接人，上了车，赵斐就热得脱下外套，让张伯在附近找个馆子一起好好吃一顿，他说：“C市我人生地不熟，去了也不知道哪里有好吃，其实我还好，凑合吃，小覃都水土不服，看瘦成什么样了。”
陆覃：“……”
张伯果然看过去，少年人哪怕生了病，一两天功夫也不至于瘦得肉眼可见，可张伯还是很捧场：“哎呀还真是啊，之前接送小斐上学我就见过这位同学，是瘦了。”
“没有。”陆覃低声否认，声音还是有一些哑。
赵斐重点根本不是这个，不过看他回了C市也没拒绝和自己一起吃饭，赶紧冲司机招手。
张伯想了想，说了家西餐厅。
赵斐摇头：“还是去吃烧烤吧，我听班里同学说有一家挺不错。”
张伯便开了导航，照他说到地址去了。
赵斐又看向陆覃：“之前欠你一顿饭，没想到还能补上。”
他凑得有些近，声音小小，陆覃看他一眼。
“我没有瘦。”撇过视线，声音很低。
“什么？”
“……比陆枫重。”虽然他们现在差不多高，但他比陆枫小很多个月，未来长高时间也会比陆枫长。
反正他比陆枫好。
“哦，”赵斐不想提陆枫，轻言细语，“那就没瘦嘛，我冤枉小覃了。”
陆覃红着耳根，没再说话了。
经过一个隧道时，赵斐故意往他那边挨了下，转弯时没控制住身体，不小心撞到了对方肩膀，哎呀叫了声。
陆覃迅速地伸手，用力搂住他。
轿车缓缓驶出隧道，窗外是繁华都市，两个少年都面红耳赤。
赵斐没有挣开，他以为几秒后陆覃就会放手，可一直到彻底远离那条隧道，少年结实有力胳膊都铁一样箍着他肩膀。
前面是什么都不知道、认真开车张伯。
赵斐抬头，鼻梁离少年深邃轮廓很近，乌溜溜眼睛疑惑地眨了眨。
陆覃仿佛不敢看他，视线往车窗那里飘。
“小覃，”赵斐压着声音说，“你勒疼我了。”
其实一点儿都不疼，再勒紧一些也可以！
说完，赵斐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身体僵硬起来，勒着他胳膊却纹丝不放，只是收了一部分力气，依旧圈着他。
赵斐轻轻晃腿，低着脑袋，怕陆覃看到自己笑。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前面开车张伯往后视镜看，陆覃才如梦初醒，僵直地收回手。
赵斐叹了口气，略加幽怨地瞥了张伯一眼。
张伯：？？？
去烧烤店很热闹，一楼人格外多，还有很多小孩子玩闹，赵斐怕陆覃不习惯，叫了个楼上包间，三人进去。
张伯跟年轻人没什么话题，就只能说些赵家家事，说赵殊然这些天一直没出门，有同学来找他也不出去，不知道是在紧张高考成绩。
赵斐想了想对方平时成绩，赵殊然这种水平要是用得着紧张，那大半学生都不用松气了，便随口问：“找他是什么同学？姓陆同学吧？”
除了上次陆枫带陆覃来赵家一次，赵殊然从没让同学朋友来过家里，张伯那么一说，他也只能想到陆枫。
对面另一个姓陆少年表情变了变，眼瞳暗下去。
张伯说：“对。”
赵斐说：“那倒是有点儿奇怪。”
原书里，主角攻受高考结束到出成绩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各种撒糖剧情，他们二人世界出去玩了很久才回来。
赵殊然怎么闭门不出了呢？
他抬头，瞧对面陆覃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张棺材板脸，瞬间没心思话那些家常了，把重心全放在小覃弟弟身上，问他有什么忌口，要点什么。
可惜陆覃棺材板脸到吃完饭都没好过。
赵斐捉摸不透小覃弟弟心思，只好少说话，专心吃烧烤。
吃完烧烤外面已经挺晚了，赵斐让张伯先送陆覃回家。
陆覃却说要打车。
“打什么车，顺道送你啊。”
看陆覃又要拒绝，赵斐过去，小指勾了下他手。
凉丝丝小指头在炽热掌心划过去。
同一种套路，聪明人不会中招两次。
而在这年夏天之前，陆覃觉得自己一次都不会。
少年红了脸，绕过车头从另一边车门上车。
等车开出一段距离后，他又听到赵斐凑近一点，说：“你手真热，应该没发烧了吧？”
这下不只是手，陆覃全身都热了。
“我再摸摸。”那只凉丝丝手突然伸过来，大咧咧拿起他手看。
陆覃绷着身子望向他。
赵斐仿佛只想试一试他温度再看一看他手上纹路，很快就放开了，安生坐在一旁，睫毛一动一动，模样很乖地看外面流动夜景。
“我手就没你热。”
他嘀咕着，像是在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