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心里似乎有些懂了:“……但你也不想要让大明的生民百姓再拥有灵力。你觉得,依靠灵力不是好事。”
怯昧又擦了擦桌子,点头:“如果神必然会消失,或许早一点消失是更好的事情,是能比天下其他人,更早面对这个必然到来的结局。你也懂得,如若没有这几百年来众神与灵力的衰败,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灵力继续保持着汉唐时期那般的绝对优势,那人人都只会想要争夺这份力量,而不会去探索别的——或许不会有鲸鹏,不会有铁道,不会有你怀里的西洋表,不会有想要跨越海面的汽船。”
俞星城大致认同他的观点:“但如若彻底将灵力从生民手中带走,既是会有大乱,更是会让大明百姓像是没了壳的河蚌,暴露在虎视眈眈之下啊。”
怯昧懂她的意思,他抬起杯子,为她续茶:“我是想要将他们虎视眈眈想要得到的神力,散步于中原南北,大明上下,每一个人。如果每个人都拥有灵力,看似平等却过于微弱,是否会逼着人们做出些改变。神力归于人群,圣主当然也不复存在。随着人们渐渐不再信仰,随着天地灵脉愈发减弱,一切终归会消失。但我想,那可能是几百年后了。”
俞星城往后靠去,拿起了茶杯,却没喝,半晌道:“……你这个想法有过许久了吧。”
怯昧放下茶壶,俞星城看着这熟悉的庭院。她在圣主的回忆中,曾短短的见过。
怯昧:“有段时间了。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想法或决定。或许她也曾这样想过,但是否这么做,她却把选择权交给了我。她像是在问我这个凡人,如果没有了神,那这片土地上的人,是否能做自己的神,是否能自己庇护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一更。“说实话。我对人,没那么有信心。我知道我自己有时候的不安与摇摆,我也见过很多人的卑鄙与冷漠。”俞星城道:“这真的会是对的决定吗?”
怯昧轻声道:“我对人也从来没那么绝望。再说,这也不是对的选择,是必然要做的选择。大明百姓已经内心求‘平等’求了够久,这些叛军就是证明。我没法让世间真正平等,但在灵力这事儿上大明人人平等,我还是做得到的。这也是圣主一贯的想法。我只是继承了她的意志。”
确实,除了大明以外,大部分民族中强大的灵根者,往往与信仰或血脉挂钩,越是虔诚奉神或血统高贵,越能超越世人。
但大明的灵根与血脉、信仰都毫无关系,完全是随机发放,人人皆有可能。只是拥有灵根的人们能获得的资源与训练截然不同,依旧会造成不小的落差。
如果怯昧决定要将灵力全部分散给大明四万万百姓。世间再也难寻灵根了得的天才,以一敌千的修真者,天下百姓却都能使用灵灯法器或一些用灵力制成的机巧,而且如若人人都灵力不算强大,那修真者也不会和蒸汽机械相克。
而仙府与杂府的割裂,修真者与百姓的对立,或许也会弥散。
一时的衰弱,茫然,以及不适应,或许真的能带来人们对灵力均分的不满,必定带来对力量更大的渴求。能想象得到,日后不论是灵力机巧、法器宝器,还是蒸汽机械、汽船铁道,可能都会蓬勃的发展起来。
俞星城心底竟然有一丝期待。
俞星城:“我其实也想到了,你把圣主的神力,大明的灵力,集合起来再分散到每一个人身上,也是为了让这些异教神,再也无法强硬的夺走神力。这份不朽不灭的神力,如今属于四万万人,成为了一片沙海。除非他们想来传教。”俞星城撑着脸,笑了:“可按照历史上的经验来看,谁来谁送啊。”
怯昧也笑了一阵子,他道:“你还喝茶吗?”
俞星城:“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怯昧:“你要在这里待一阵子。你不在,圣主便不算完整,就无法收回或分散神力。嗯,现在圣主几乎从众神那里拿回了全部的神力,到时候了。”
他起身,先把茶壶收了,而后蹲到俞星城的摇椅旁,仰头和她道:“我把你请进来,是因为不想让你去掌控圣主的身体。在这里,不论圣主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你都不会感受到。也不会看到。”
俞星城忽然意识到,他是说……圣主分散神力,等于将自己肢解成无数尘埃,再把这些尘埃赠予天下。
这个过程必然是极其痛苦的。
他不想让她承担这份痛苦。
怯昧看着她,目光既有几分像是看着当年圣主的柔情,却也有冷硬的清醒决绝,多种情绪在一起,让他看俞星城的目光,像是圣主当年在看他一样。怯昧想了想,伸手拍了一下俞星城的膝盖:“你待在这里先不要走。当这座院子也要塌陷的时候,你便往那里走,瞧见了吗——那儿有一道黑色的门。当你走出去的时候,就是圣主彻底消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