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没有穿官服,她本想着到抱厦那儿换件衣服,几位内监瞧见她既是震惊又连忙迎着,道:“连殿下也没穿礼服,俞大人不必配衣服,什么都不比您见着殿下要好——”
正说着,内监们还是给她熏了一下衣服,正要送她穿过养心门,忽然就听见里头奔跑出来的声音,还有一两个内监呼喊着:“殿下!鞋要掉了——殿下!”
俞星城转身一看,就瞧见一个身影如旋风般从养心殿内掀开门帘跑出来,肩膀上披着件外衣,脚下的鞋趿着,一边奔一边喊道:“俞星城!俞星城!”
俞星城赶忙从抱厦的隔间走出去,小燕王穿着件深棕色的交领衣裳,颇为不修边幅的胸口敞露几分,下巴上蓄着一点短胡须,深棕色的头发难得没有编小辫,而攒在头顶。他跑到养心门门槛处,瞧见俞星城,张大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脚下往前走,被门槛狠狠绊了一下。
身后两个太监赶紧扶住,俞星城也快走了几步,扶住他胳膊:“三年了啊,你都也二十五了,怎么还跟十来岁的时候似的?”
温骁站在后头,看小燕王难得如此流露真情的模样,也弯唇笑了笑。
小燕王可不是心里千百道转的温骁,他猛地张开手臂,一下子蹦起来抱住俞星城的肩膀,手在她后背上一阵乱拍,仿佛要确认是不是个真人,嘴上也开始胡说八道:“温骁,你别是让小温给我弄了个幻象出来哄我高兴吧。”
俞星城当即抓住他胳膊一扭:“滚。”
小燕王惊喜:“是活人!”
她当真想踹他,小燕王高兴的就像个孩子,抓住俞星城的手臂,拖着她就往养心殿走:“走走走,好好坐下,你好好跟我聊聊——你、妈的,我tā • mā • de眼睛跟进了沙子似的——”
他一只手搭在眉毛上,似乎声音里有几分哽咽,紧紧抓着俞星城的胳膊肘。
俞星城知道他的真性情,但没想到时隔三年,他没有再假笑,再装淡定,而是就站在这养心殿门口,便拦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忙抚了抚小燕王的后背。
小燕王捏着她手臂,直到二人走进养心殿,他都没放下手,一直把俞星城拖到内殿的软榻上按着她坐下,才吸了下鼻子,在脸上薅了一把,带着点眼泪笑道:“知道你嘴其实挺毒的,别笑话我丢人。星城,我、我这三年过的不是那么好,我就是总想着不派你去就好了,总想着你要是在我或许就不会这么难。”
俞星城要起身,他按住她肩膀:“别想着要行礼,你要是对我行礼,你要是跟我多说一句礼节,我心里就要难受了。”
俞星城:“我没打算行礼。我怕你鞋掉了。”
小燕王干脆脚一甩,两只鞋飞出去,他光着脚踩在地毯上,一边乱走,一边又紧盯着俞星城,像是怕她消失掉:“天呐,我从来没敢跟人说自己害怕,说自己艰难,跟舅舅都不敢说,我也不知道为何,见了你我就想说,我就觉得你不会笑话我。变化太大了,挑战太多了,我不知道舅舅是怎么做皇帝这么多年,可就这三年让我接手这么多事我已经吓到了,我总算懂得他说自己睁开眼看世界的恐惧了!你知道叛军最后被抓捕了多少人吗,还有白莲教各地总坛被捣毁之后——”
温骁立在外间,看着小燕王转着圈,激动的喋喋不休。
俞星城也笑了。小燕王说了好一阵子,忽然又脱了力,歪过来,一屁股坐在了软榻的脚踏上,半晌靠着俞星城道:“对不起,三年过去了,我表现的这样不稳重,你会失望吧。”
俞星城:“我觉得安心。”
小燕王仰头看她。
俞星城笑:“你如果变成了一个深谙帝王心术的人,开始了像多年前咱俩刚结识似的虚与委蛇,或许我便会觉得很失望。殿下,咱俩一起做事,就是因为都挺真诚的,不是吗?”
俞星城不知道小燕王这三年经历了什么,但听闻皇帝身子不好后,许多事情他都扛了起来,而关于他血脉与身份的恶意诋毁与猜测却从来没少过。
俞星城低头看他,小燕王先是傻笑,而后又忍不住脸上皱成一团,跟大孩子似的想哭,他低下头去,肩膀抖动,声音哽咽:“舅舅与我说,他性情虽一往无前,若是没有我母亲,没有李氏,没有孔元节,没有江道之,他便可能撑不住。我也一直在想,我及冠前后,那么多自我怀疑,那么多艰难险阻,没有你,没有温骁,没有戚雨信,还有末兰、大伴他们,我就撑不过来。我也知道,我从你那儿得到了好多力量,好多心安,你要是不在了,就像是最重要的伙伴没法见证我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