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飞驰,谢云书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老三,你打算怎么办?”谢曲衡一颗心提起来。
“调动谢家在扬州所有暗伏的线桩。”阴沉的眼神压抑而狂乱,潜藏着不顾一切的风暴,“求大哥帮我。”
“你疯了,爹寿诞将至,此时调动必酿大哗,你可想过后果。”谢曲衡闻言变色,立时出言,“再急也不能不分轻重地乱来。”
“我管不了那么多。”
闪过一脸惊讶地迎上来的青岚,谢云书咬牙切齿地扔下几个字,转身进了书房,谢曲衡又气又怒地跟了进去,激烈的争吵几乎掀翻了屋宇。
毫不费力地听了一会儿,青岚越来越心慌,及至见三哥径直去了豢养飞鸽的信苑,大哥摔门去了父亲起居的主苑,不禁团团乱转。
沈淮扬恰好找过来,见这副模样不由奇怪:“你怎么了?”
“完了完了,谢家要乱了。”终于抓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青岚语无伦次。
“怎么回事?”见他哭丧着脸,沈淮扬也紧张起来。
“我三哥要在这时候调动全部人手去找人,爹一定会气坏了。”
“找谁?他每天出去私会的那个?”沈淮扬的脸扭曲了一下,神色怪异起来。
“嗯,叶姑娘不知被谁捉走了,不晓得是哪个天杀的混账在这个时候捅乱子,一屋子的贵客,我的天,爹一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三哥就惨了。”
“不至于吧。”听着青岚哀号,沈淮扬有些不自在。
“你没看我三哥的样子,简直跟疯了一样。”青岚心有余悸地回忆,“不过我大哥也疯了,是给三哥气的。”
“就为了那个魔女?怎么可能弄到这般境地。”
“就是为了她,你不知道我三哥有多在乎,我从没见过——”渐渐觉出了不对,青岚停下了牢骚,诧异地瞪着对方,“魔女?你怎么知道,我不记得有告诉你这个。”
“我——听别人说的。”沈淮扬惊觉失言,退了一步。
“是谁?”朋友慌乱的神色加深了怀疑,这件事被父亲列为极秘事务,除了家中数人一律禁口,谁敢不守规矩。
疑惑的目光瞧得沈淮扬心慌:“我也不记得了,约莫是下人闲谈。”说着就要退开,“我还有事先走了。”
下人说的?更不可能,谢家历来治下极严,青岚本能地追上去要问个清楚,沈淮扬反而用上了轻功疾奔起来,更显得有鬼。
两人功夫相当,一个拼命逃,一个使劲追,好在谢家的院子曲折深晦,没那么容易让人逃出,几个转折飞入了圆门,青岚眼尖扬声急唤。
“三哥快拦住他,他知道叶姑娘的事。”
沈淮扬的心倏地沉了下去,眼前撞见的人,可不正是寒意凛人的谢云书。
听着青岚结结巴巴地说了事情经过,冰寒彻骨的目光扫过来,沈淮扬顿时打了个冷战,平日俊美可亲的世兄忽然变成了陌生人。
把心一横抵死不认:“我真的是听下人说的,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哪苑哪房的下人?在何处听闻?”青岚也是气急,“你倒是说清楚。”
他直着脖子硬扛,随口胡诌,两人吵了个声震寰宇。
谢云书没理会,轻声吩咐了碧隼一句,不一会儿两名谢家的守卫腾掠而至,精悍而机警,单膝跪在身前,像两枚钉子钉入地面。
“昨夜沈公子住的客苑是否有人外出?”
其中一名僵了僵:“回三少,无人外出。”
另一人躬身而答:“回三少,沈公子于卯时出,辰时归。”
“确定无误?”
“属下亲眼所见。”
“很好。”谢云书转头对汗如浆出的另一人,“自己去刑堂领罚。”
待两名守卫退了下去,谢云书抬眼盯着沈淮扬。
“请问昨夜沈公子去了哪里:”
“我睡不着,出去走走。”被那样冷锐的目光一看,未出口气已虚了半截。
“天都没亮你出去散步,骗鬼啊。”青岚气急败坏的反诘,对朋友的欺瞒愤怒而不解。
“想必沈公子也听说了,昨夜夏初苑的叶姑娘出了事,时间恰巧在卯时至辰时之间,此刻情势紧急,得罪之处务请见谅,改日我再去洛阳向沈世伯负荆请罪。”谢云书淡淡一席话说完,示意青岚禁了声。
沈淮扬窒了窒,梗着喉咙不开口。
“沈公子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沈淮扬下意识地偏头,徒劳地想避开利刃般的视线,青岚上去扭着看了看。
“像指甲划的。”
碧隼按了按脉,细细研究了一番,皱着眉头迷惑不解。
“他中过碧落散和迦罗香,但主上帮他解了,不然哪能活到现在,看来去过夏初苑的就是这小子。”
谢云书的眸光闪了闪:“你说她解了毒?”
“不会错,指印就是证据。”碧隼比了比沈淮扬脸上的抓痕,“过血方解。”
众人一时沉默地望着中间的人,尽在猜疑。
“你们在说什么,我根本没中过毒。”承受不了静默的压力,沈淮扬争辩。
“这小子经验太浅,中了毒都不知道。”银鹄摇了摇头,“我很难相信主上会栽在他手里。”
“按说他根本走不出房间。”碧隼也纳闷,蹲在沈淮扬身边耐心地说明,“没发现房里的烛芯有毒?你一点火就吸入了迦罗香,又碰了主上,碧落散随着肌肤渗入,两毒混合,你根本活不过半炷香。就这点江湖道行,就算主上功力尽失也能弄死七八个。”
沈淮扬呆了半晌,冷汗一丝丝渗出:“我不信,我一点中毒的感觉也没有。”
碧隼叹了口气:“等你有感觉就晚了,神仙也救不了,在毒发之前主上就替你解了,她划破了你的脸对不对,那个时候已种下了解药。”
“她为何要这么做?”沈淮扬仍是不信,微颤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我们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么看她是心甘情愿被你掳走的,真是奇怪。”
“她一定是想害莎琳。”沈淮扬恍惚自语,想到这个可能性心都凉了。
“莎琳是谁?”久未出声的谢云书问。
沈淮扬沉默不答,青岚忽然想起。
“是不是你这几日去会的西域姑娘?”随即迅速把跟踪所见的情形说了一遍。
“那处行宫在什么地方。”谢云书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青岚回忆了下,说了个大概方位。
“南郡王世子。”杀机盈目,连青岚都禁不住畏缩了一下,“又是他,这次居然利用了沈家的人。”
“莎琳没有利用我,是我自己愿意。”沈淮扬抗声替心上人辩解,“莎琳和那个魔女有杀父之仇,是毁了莎琳终身的罪魁祸首,我看她甚至迷惑了谢世兄才答应动手的。”
“杀父之仇?你知道莎琳是什么人。”
“莎琳本是鄯善国的公主,尊贵无比,只怪那魔女以色相诱刺杀了国主,最后叔父争得了王位,把她送到中原做了质女,现在连王府新纳的嫔妃也不如,受尽欺凌,天天以泪洗面,我看不过去自愿帮她。”一口气说完,沈淮扬的脸涨得通红,“我才不像谢世兄沉泯于美色,是非都不分。”
鄯善国的公主。
谢云书愣了一下,没理会对方的指责,碧隼听不过去,上前踢了一脚:“你敢说明辨是非,还不是蠢得被女人骗晕了头,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我问过她是不是魔教的人,是不是杀了鄯善国主,她自己点头承认了还有什么话好说,若不是魔教中人,我才不会对一个无法反抗的人动手。”
这回连银鹄也上去踢他了:“魔教的人怎么了,杀了你爹还是娘,开口闭口的,令人冒火,假如主上有何不测,我非剁了你不可。”
谢青岚不忍心看朋友挨打,上前拉开两人,沈淮扬反而声音更响了。
“魔教的人杀了我大哥,我凭什么不能报复,我偏要见一个杀一个,有本事你们现在就杀了我!”
“杀了令兄?沈大哥不是失踪了么?”青岚一愕,忘了挡开碧隼,误中一脚疼得直龇牙。
“听他胡扯,魔教何时候杀到中原来了。”银鹄不屑一词地反驳,冷笑道,“反正在他眼里什么坏事都是魔教干的。”
沈淮扬死死瞪着银鹄:“当年大哥无由地没了音讯,我们家一直等,就盼着能像谢世兄一样突然回来,结果——”少年红了眼眶,话音渐渐发涩,“月前有人送来一个玉坛,还附了张字条,说大哥九年前就死在天山了,只剩了骸骨。”
听着听着,谢云书的脸色变得极难看。
“一个坛子你就信了,我马上出去弄七八个。”碧隼轻嗤。
“不会错的,里面还有大哥走前娘缝的平安符。”眼泪转了几转,强忍着没流出来,“都盼着,想不到早就死了。”
谢云书僵立了半晌,走近沈淮扬身前:“你大哥叫什么名字?”
“沈淮衣。”终于有一滴泪突破禁制坠落地面,砸起了一缕微尘。
“你们长得很像?”
“你怎么知道?”沈淮扬意外地抬起头,“谢世兄见过我大哥?”
果然。
一时间心潮翻涌,谢云书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懂了迦夜为什么明明控制了局面,却放弃诛敌的机会,反替对方解了毒。
那是她唯一的,不堪触碰的软肋。
然后,真个落入了仇人掌中。他根本不敢猜测此刻的情况,一想到她可能被凌虐羞辱,几乎心神欲裂。
“你知不知道玉坛是谁送去?谁能在魔教中枢起出骸骨,又不远万里送回沈家?”难以言喻的苦涩溢满了胸膛,苍凉的命运如一张灰色巨网,缠缚着挣扎的众生,每个人都逃不开。
谢云书俯下身,平视着一脸茫然的少年,惨然涩笑。
“是你今晨制住了带走的人。”
她只觉得虚软,身上仍然没有一丝力气,甚至推不开无礼的手,好在没关系,死亡的青黑从碰过她的地方蔓延至心口,夺去了放肆者的性命,那些人一个个倒下去,扭曲的面孔恐怖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