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没有丫鬟婢女随侍的年轻女子正在对镜抹胭脂,一袭大袖紫裙,也亏得是她才压得住这种纯正大色,她的嘴唇原本已经有些病态的透紫,此时正在用昂贵锦盒中的桃红胭脂压一压,否则就阴气远胜英气了。她抿了抿嘴唇,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般女子捧镜描眉贴花黄,何况还是长得这般沉鱼落雁,总归是件喜气开心的事情。她随手丢掉绕枝铜镜和锦盒胭脂,想了想,又拿起那柄铜镜,伸出一指,在镜面上横竖勾画,镜面顿时支离破碎。
她就是徽山牯牛大岗的女主人——轩辕青锋。车厢内堆了不下百本大多是轩辕家珍藏数百年的秘笈,她要送给某人,是跟送一堆废铜烂铁没有差别的败家送法。问题在于对方还未必肯收,这让轩辕青锋皱了皱眉头,身上气势越发阴郁沉沉,像一株阴雨天气里的枯败桂花树。她根据家学所载秘术,在一年多时间里如一只择人而噬的母饕餮,汲取了无数功力修为,让她的武学境界一日千里。下山之前,有一批徽山旧仇欺她女子当家,联手上山寻衅,不顾有邻居龙虎山的真人在场,她将十数人全部钩抓成干尸,原本关系不错的天师府已经明言轩辕氏子弟不得踏足龙虎山半步。可她轩辕青锋会在意这个?
轩辕青锋伸出一根手指,轻柔抹匀了嘴上胭脂,嘴角翘起,挂满讥讽意味:等我走到武道鳌头,第一个目标便是你们天师府那一窝的黄紫贵人!
她掀起帘子,懒洋洋地坐在客卿洪骠身后。洪骠没有回头,轻笑道:“到北凉境内了。”
轩辕青锋点了点头,问道:“吕祖有句歪诗:得传三清长生术,已证金刚不坏身。你说指玄境界高于金刚,是不是因为这句诗长生术在前金刚身在后的关系?”
洪骠放声笑道:“这种道理,家主你可就得问黄放佛了,我不太懂,这辈子只知道埋头练武。以前随便得到一本秘笈就一条路走到黑,后边到了徽山,也只是挑了一两本去学,也没怎么想去多看几本。说到底,还是笨,死脑筋,没的药医治。”
北凉的凉风习习,秋意拂面,轩辕青锋心情疏淡了几分,少了些许阴森戾气,微笑道:“洪叔叔,黄放佛可是捅破一品境界那层窗户纸了,你也得追上去。否则咱们徽山可真没几个拿得出手,好去江湖上显摆。”
洪骠点头道:“家主放心,洪某不会有任何懈怠。走外家路数,开头容易后头吃苦,由外家转入内家不易,不过既然家主已经给我指了条坦荡明路,要是再达不到一品金刚境,可就真是茅坑里的砖头,什么用都没有了。”
意态慵懒的轩辕青锋嗯了一声。
主仆二人沉默许久。
轩辕青锋冷不丁看似玩笑问道:“洪叔叔,你会不会有一天在我众叛亲离的时候背后捅刀子?”
背对她的洪骠手中马缰微微凝滞,然后迅速挥下,笑道:“不会。我洪骠能有今天,都是你爹轩辕敬城所赐,洪骠是不懂去讲什么仁义道德,但帮亲不帮理,是打从娘胎出来就注定了的。”
轩辕青锋笑容古怪,语气平静道:“那洪叔叔留在北凉军中。”
洪骠强忍住转头的冲动,轻轻问道:“啥?”
“洪叔叔你熟谙兵法韬略,徽山私军骑兵都是你栽培出来的,那位北凉世子多半会接纳你,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他当上北凉王,总会有你出人头地的一天,比起屈才给我这个江湖大魔头当打手,惹得一身腥臭,可要好上千百倍。不管你认为我是出于交换目的,将你留在北凉当人质也好,还是由于信不过你,不愿意将你留在身边也罢,都没有关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洪骠沉声道:“洪某就算身在北凉,将来也一日不敢忘记自己是徽山家奴!”
轩辕青锋靠着车厢外边的沉香木壁,没有出声。
洪骠也没有继续感恩戴德。
轩辕青锋的视线从洪骠背后转到驿路一边的杨柳树上。
柳,谐音留。
轩辕青锋伸出双指,朝路旁柳树作势一夹,凭空斩断一截柳枝,驭回手中。
洪骠的呼吸在刹那之间由急变缓。
轩辕青锋编制了一个柳环,戴在头上,嫣然一笑。
那只等同于遗言的锦囊曾明确说过洪骠有反骨,看似憨厚,实则奸猾,需要以力压制。轩辕青锋并非没有信心让他臣服,只是生怕自己忍不住就把这个有反骨的家伙给生吞活剥了。
在她眼中,一个洪骠能算什么东西。
她发誓要以女子身份登顶武道第一人!
襄樊城外绵延无边的稻田都已收割得十之bā • jiǔ,是个顶好的丰收年,百姓们都说是托了新靖安王的福气。
只不过这位靖安王赵珣在民间口碑好上加好,在青州青党之中却是急转直下,都骂这位藩王忘本,过河拆桥,才由世子变藩王,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得厉害。起因是朝廷下旨各藩抽调精兵赶赴边陲换防以及增防,就数靖安王这边最为不遗余力,让本就在庙堂上说话越来越没有分量的青党怨声载道。也对,这种被朝廷摆上台面的削藩举措,本就是出自赵珣入京时呈上的二疏十三策,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珣这位破例担任经略使的“文臣”藩王果真是够狠,一样做得毫不含糊,被做惯了山大王的青州将领们骂得不行。私下相聚,都说这种胸无大志的狗屁藩王,做什么靖宁一方安定一藩的靖安王,去京城朝廷当个礼部侍郎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