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洪书文兴致勃勃跟随王同雀一起去捞网捕鱼,另外两名凤字营义从留在院子。徐凤年离开院子,只带了徐偃兵和乔装打扮成书童的呼延观音,来到一个能让道德君子既吐口水也咽口水的地方——妓院,恰好跟黄楠郡收网那座青楼巷子相邻。
陵州富庶,狎妓成风,以至于许多商贾重金供养的菩萨天女,也都一个个体态丰腴顾盼生辉风情摇曳,许多僧人和尚看了雕塑壁画后都纷纷感慨人心不古。
走在灯火通明脂粉浓郁的烟花巷弄,多是志满意骄的貂裘豪客,呼延观音跟在徐凤年身后,生怕跟丢了,徐偃兵不论何种境地,都是古井不波的心境,恐怕他证道过天门的时候也这副德行。
作为北凉昔日的纨绔领袖,徐凤年对这种活计熟门熟路,挑了座灯火最为辉煌的桃腮楼。绣楼高三层,灯笼高挂,也不似邻居妓院那般驱使几位浓妆艳抹的女子出门招徕生意,架子极大。徐凤年大手一挥,丢了块银子给门口应付上下八洞神仙的妓院“鳖腿”,银子都无须掂量轻重,瞬间就滑入袖子,这个年轻人笑脸立马殷勤起来。这类货色都不简单,眼力好口舌巧身体壮,他从头到脚打量徐凤年了一番,心中敲定来了几位可以一掷千金的贵客,立即高高吆喝了一声,实则给老鸨递了暗话。
果不其然,楼内很快姗姗走出一名女子,不过相比大多数青楼老鸨的徐娘半老,这女子年纪轻轻,徐凤年火眼金睛,看出她是妓院老板的女儿,俗称“小掌班”。她见着徐凤年,神采奕奕,乖巧依偎上去,徐凤年没有趁势揩油,双指捻出一张银票,丢入女子大红丝绢抹胸之间的那道白嫩沟壑,微笑着说了句“要两位会弹曲的清倌儿,不要什么花魁”。
小掌班心情大好,做她这行,最怕遇上两种王八蛋:一种是家底不上不下,既没有富甲一方,但也撑得起一旬半月的尽情欢愉,半桶水,一到青楼就开始显摆,恨不得把楼内所有姑娘都买下;还有一种就是钱囊不鼓,却算不上权势滔天的官府公子,仗着家世白吃白喝不说,还喜欢惹是生非,到头来摆不平麻烦,只会给青楼脸色看。
眼前这位头发灰白的公子哥,就很让人暖心,出手阔绰,而且识趣,因为开销起清倌儿耗银其实不比那些台柱子花魁少多少,而且还能给清倌儿增添人气,若是个小有名声的诗人书生,跟姑娘们诗词酬唱几回,这些清倌儿也就真的出人头地了。
不用徐凤年多说,小掌班就将一行人请到了三楼雅屋。登楼时候,身段婀娜的小掌班那水蛇腰肢,扭得比往常要卖力许多,在她想来,若是这位俊雅公子提及要她作陪,便是出价低些,也无不可。北凉的汉子多数健壮粗粝,如他这般跟江南豪阀士子似的模样和气韵,到最后做那活儿,也该是她占了便宜才对呀。
那公子到了三楼,要了间临街的屋子,她善意提醒这边会稍显嘈杂,不过他一笑置之,小掌班也就乐得顺水推舟,客人愿意花冤枉钱,她总不能哭着喊着去阻拦。推门而入,屋子里本就有一位妙龄清倌儿候着生意临门,有一双丹凤眸子的公子哥在她出门去喊来另外一位前,扯住她的袖口,不动声色让她夹住一张银票,笑眯眯说骑驴找驴算怎么回事。小掌班眼眸跳过一抹雀跃,明知故问,娇滴滴调笑着问那公子什么驴找驴来着。可那公子点到即止,就是不说出“骑”那个字眼,小小撩挠了次她的心肝。不过这类小小涟漪,来去得匆忙,肯定要比许多银样镴枪头的家伙脱裤子穿裤子快多了。
徐凤年没有落座,徐偃兵出屋掩上门,就站在门口闭目凝神。呼延观音后背几乎就要靠在墙上,戴了顶硕大貂帽的她死死盯着自己的靴子。小掌班眼光毒辣,岂会认不出这是位女子。北凉历来风气开放,女子不光骑马挽弓狩猎是行家里手,一些胆子大的豪放女子,不但会出钱邀请花魁入府弹唱,还敢亲自来青楼逛荡,一些个嗜好独特馋嘴女子的豪家女,大些的青楼也都早已见怪不怪。桃腮楼一位略微年老色衰的花魁,隔三岔五就会被陵州一位寡妇请去“磨镜子”,每回反身也是照样容光焕发,小掌班私下问起滋味如何,花魁答以“极妙”二字,然后就一切尽在不言中,差点让小掌班都春心蠢蠢而动。想去试一试,可惜花魁说那高不可攀的寡妇喜好同她一般岁数的妇人,小掌班这才悻悻然作罢。
趁着那名修长俊逸的公子哥欣赏一个插有几枝蜡梅的清玩胆瓶,小掌班自报花名“草稕”,别说在妓院,是一个搁在哪儿都算很稀罕的粗俗称呼,以及介绍那位与她关系较好的清倌儿,叫“雪衣”,屋内架一竹笼,内有鹦鹉,羽白如雪。
徐凤年在草稕说话时,摸过了胆瓶瓶口,然后一直歪着脑袋,手指轻敲那瓷如同雨过天青的秘青色瓶身,不但让草稕觉得趣味盎然,便是那个显然还不熟稔伺候客人的雪衣,也有些眼神惊奇,嘴角微微翘起。身在青楼,见多了满身酒气的糙汉,见多了一身软绵绵烂肉却色眯眯的糟老头,甚至还有不少开门时温文尔雅关门时急不可耐的读书人,这么个掩门后还有耐心跟一只贱价胆瓶过不去的公子哥,很能让她们逗乐。
呼延观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钩起了些貂帽,看到他并没有做出那不知该说是风流还是下流的勾当,闷闷不乐的她,虽然鼻音轻哼了一声,可心情略微好过一点。